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不停地问我“天亮了没有”，我说时间还早呢，他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躺在了床上。
爷爷没能等到下一个天亮。
大伯是第二天下午连夜回到家的。乘飞机赶回来以后，进了家门，喊了一声爹，就大张着嘴说不出话了。随后他就跪倒在爷爷停尸的榻前失声痛哭。满屋子人都心如刀绞，不忍劝阻。
自古忠孝难两全。也无是非，全是命运。
归尘归土，生命难逃此劫。只是野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
（四）
那天，一家人在县城的一家餐馆吃羊肉包子。吃完将要结账的时候，爸爸对老板喊：“老板，再来十个。”
“干嘛？”我妈问。
“带回去给他爷爷……”
爸爸刚要掏出钱包，才突然想起爷爷已经离世了。然后就露出一抹尴尬又悲伤的笑，脸颊通红。他挠了挠头，说：“唉，习惯了。”
当一个人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你往往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当那个人离开了，你才会意识到原来他已经像一棵树木，将根系深深地扎进了你的生活。命运将这棵树木连根拔起，带走一部分你的血肉，留下一个难以愈合的伤疤。
爷爷一走，这个家就变了。
爷爷这一辈子曾有过三任妻子，七个子女间同父异母，本来就有着一层天然的血缘隔阂，爷爷一离开，这本就脆弱的一条血脉纽结就更加显得摇摇欲坠。所有人都突然间意识到，维系这个大家庭的最坚实的一条纽带已经崩裂了。
那天，爷爷的众儿女在灵前商讨爷爷的下葬事宜。爸爸岁数最小，但是性格最刚直，一直与几个大伯意见不一。俗话藱nば治福职肿钪找膊荒苤魇隆�
后来，爸爸道出原委，说：“咱们家的祖坟‘偏枝’，纵然是亲姊热妹，到了这个岁数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没有私心。这就是世态炎凉。”
在外的大伯等到爷爷下葬，临走前几个姐妹兄弟挨个看望一遍，这架势就好像是说今后十年八年都不会再回这个家。倒不是什么无情，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即使是亲生兄弟，也俨然活在了两个世界，更何况已经有了下一辈人。不是不想回来，是太难回来。割裂我们的不仅仅是几千里的物理距离，中间还有无法逾越的三十年的光阴鸿沟。
我爷爷那一代是兄弟两个人，我爷爷是长子。据说二爷爷从小体弱多病，备受父母偏爱，早早就被家里操办了婚事。而爷爷的生活却一直比较艰苦，再加上他脾气倔强刚硬，还有其他种种原因，爷爷兄弟二人没至于反目成仇，可也一直是冷战中的宿敌。
爷爷爸爸共用一个女人 爷爷你比爸爸还厉害
打爷爷年轻时起，相貌几乎相同的亲生兄弟，见面各不言语，一个这条胡同，一个那条胡同，那架势，像是铁了心老死不相往来。时间一久，儿女们也都习惯了老兄弟两个的状态。
跟爷爷一样，去年，二爷爷本就孱弱的身体突然就垮了，卧床半年以后离世，亡期与爷爷几乎正差一年。听说爷爷在二爷爷卧床期间偷偷从屋后头的麦子地里走去了二爷爷的家，送去了两包牛奶，还叮嘱在床边伺候的儿女一定要用热水烫热给二爷爷喝，还保证喝完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那之后没几天，二爷爷就离世了。
爷爷年老，腿脚不便，耳朵又背，二爷爷下葬后家人才将消息告知爷爷。
当时爷爷“哦”了一声，坐在圈椅上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终于开口说话，大为不解地自言自语：“不能啊，前几天我还去送牛奶，怎么人说没就没了呢。”
都说亲情血浓于水，其实也敌不过时间，敌不过这几十年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它们就像砖缝中的灰尘，时间一久就会不知不觉落满了，怎么擦也擦不掉。
兄弟俩这一辈子没少架梁子，不知道在那边会不会和睦相处。
我问过大伯将来的打算，他说，将来退休了有可能会搬回到县城吧，毕竟人一老了就更喜欢也更习惯跟兄弟姊妹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