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经常去坐坐。我们也忙。只是有一天尖锐的哭喊声惊动了我们。我们从店里奔出,朝外一看,只见两个人撕打在地翻滚。是毕老太和她媳妇。母亲边吼不能不能,边拼着命地将她们分开,扶起了坐在地下的老太。老太太脸上全是一道道抓痕,头顶被扯了一片头发,荒荒的一块,泛着瘆人的白光。母亲心疼地朝她媳妇一吼:你也下得了手!毕老太声斯竭力地哭喊:这绝八代的讲我扎了钱喽!天天回家盘!她的儿子愣愣地一旁站着,好像是别家的事情。母亲后来有次悄悄问过这事,毕老太嘴一瘪:我不扎点起来,我老了,靠谁?母亲看看自己上次拉架划伤的手背,默不做声了。在家提到,我笑:人家提醒少管呢?母亲提高声音:看着打死啊?
后来,毕老太继续地埋头做马,也为是否扎钱盘查鸡飞狗跳。偶尔有空闲,也会拉扯母亲过去坐坐,她那屋里是离不开人的。我们的生意时好时坏,像个心不在焉的孩子。她宽慰母亲,说孩子大了就好了;母亲宽慰她,少与儿媳争执。两人竟然熟络了,日子仿佛粘稠了起来。在这有着生疏气息的地方,母亲渐渐地不再焦虑,沉下心维持店铺的经营,等着最后一个孩子的毕业。
六年后的一个晚上,我们收拾干净,离开了那个地方。一段艰苦的岁月宣告着结束,从此再未有踏入。十五年变化太大,外街拓宽了,大型超市接二连三地开了起来。里街渐渐无有店铺,寂寞得像一场电影后的散场。一天傍晚,我因有事去那条街,路过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回头搜寻熟悉的场景。物是人非,空寂寥落,曾经的店铺已是铁锁把门。我边走边回头,满怀思绪。突然一个身影急促地从后面撵上来,急急地喊:你是汪老师吧?是吧?是吧?你爸妈还好吧?你孩子上大学了吧?你变得我都不认哦……我远远地站住,回头,朝她笑着。听她欣喜的声音,急促地询问。
她是我曾经的邻居。十五年后,她已是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岁月败的不仅是美人,普通求活的人更是斑迹驳驳,像渐渐风干的水果,留下一圈圈的皱痕。在生活混浊的水塘里,没有谁能逆流而行。我也逐渐皱纹衍生,双目眵糊,新的时空里,也有着另样的一地鸡毛。想必,她也有,我已是不见。只是,在那条街上,过往里,我们彼此见证过,温暖过。有过疏离,见过不堪,撕拉生扯里,却都是在用力地生活。她记得,我没忘。夕阳的余晖映照她满脸笑容,也柔柔地照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