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家中排行第三,老大老二都是姐姐,而下面又有两个妹妹,只一个弟弟。外祖从旧社会过来的,虽迫于周边的风言风语,但到底是个爱读书的人,有时又颇能看开。他给母亲取了“亚男”的名字。小时候,我不懂其中的意思,只知道“亚军”是次于冠军的,心里有些埋怨外公偏心,为什么给其他的姨都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却给母亲这样的称呼。后来才知道自己的错,原来这是外祖给予母亲的祝愿,虽然带有点倔强要强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种说法——“人如其名”?我的母亲在家中就是男人般的存在。上个世纪末的艰难生活里,我的父亲其实是个因循守旧且自视甚高的人,偶有创业之举,却是背负诸多欠债,最终潦倒收场只为其又增上一笔不自量力,让人不甚唏嘘。在债楼高筑的背景下,我的高挑的母亲毅然决然地挑起了这个家。其中的酸辛又有多少可为外人道!
风中,苦杏花味断断续续的,时浓时淡。浓淡相济的豁口,浮泛而起的记忆显现于此。在这幽仄的记忆通道里,我的思绪无法自由翻腾,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涌现一个片段。
高楼林立的都市街头,一个异乡女人挑着担子奔走其间。暑气四溢的季节,烈日曾不留一丝一毫的怜惜,一如既往地烤炽着地面上的一切,毒辣且狠绝。城市有多少凉意习习的楼所,有多少呼啸而去的车宇,可是又有谁曾留容一个异乡的女人?
我的母亲用一双厚茧的脚丈量着大地的宽广,用一颗坚毅的心回应着冷酷的现实,用一抹无上的爱意充盈着家里的一砖一瓦。
夏天快结束,九月要到来时,我的母亲回家了。我无法忘记那一年的校园中央大道两坛从未开过花的兰草在雨后绽放一路的芬芳,多么清新,多么纯洁。我揣着母亲给我报名费与朋友们手挽手如约来到了久违的学校,我心中荡漾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与欣喜。那时家里已无多余的钱供我上学,我的父亲又处在一段人生的低谷期,向人借钱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万般无奈下,我将满心的希望寄挂在母亲的身上,有时我隐约地觉得我的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
现在想来,一路兰花相迎是多么难得的见面礼。而我的母亲能够及时归来,能够供给我幼时的学业,救济我内心深处的渴盼,这又是多么珍贵的人生礼物!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羞于提及我的母亲。我的同学里没有哪家的母亲在外地跑生活,而且用的是最低贱的挑担行走吆喝的方式。他们的母亲大多在厂里风不吹日不晒,每日每夜又都能照料他们的起居。我的意识里我的母亲这样的做法让我很难堪,尤其是课堂上讨论到母亲的话题时,我最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母亲在外是这样的讨生活。而现在当我想起那场再未见过的雨后兰花,我感念我的母亲对我的好。
寂寞儿子与难耐的母亲 与好友的母亲在外地住一起
我们的家中是没有东西可以给母亲带出去补给在外的生活,可她却总是满载而归。我记得有次为了赶车子,她就着白开水吞咽两馒头,然后带着她的扁担匆匆地走了。而她那次回来,我竟在那根扁担旁看见至少两箱子的物品,这里面大多装着吃的喝的。你无法想像她从千里之外竟然将一箱子梨或一箱子苹果挑回来,只因为那儿的梨甜或那儿的苹果好吃又便宜。渐渐地,我从家中突然而起的馥郁的果香中感知到了母亲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