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搂紧孙子,不言语。
陈佩佩道:“老板娘,我先结账。”
严素芬道:“没吃完呢,急啥,我跟刘阿姨投缘,多啰唆几句。啥人晓得过了今朝,有没有明朝。
我有个小女孩妹,叫翠珍,老早厂里跟我最要好的,每年到桂林白相。女婿给她买包,巴巴里的,还在桂林给她买了一套房。
我本来想等儿子讨了老婆,有人照顾了,我就跟翠珍一道旅游。我从没去过桂林,桂林山水甲天下,我再也没机会去桂林了。”
“妈,你说这些,人家听了不舒服。”
“刘阿姨,你看看,这就是外地媳妇。没大没小,当了别人指责长辈,真是要不得。我跟我家阿宝讲,外地人看中你的房子户口,不是看中你的人。阿宝吃死爱死,不肯听,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两脚一蹬,一分洋钿都不会留给她。留给她做啥,她跟我啥关系。我一辈子为别人活,也没捞到个好。命苦啊,没人关心我,都不把我当人看……”
严素芬哼哼唧唧,一口豆浆呛进喉咙。顿时又咳嗽,又喷嚏,鼻孔嘴巴齐射,搞得满桌涕泪浆沫。
老板娘怀中孩子又哭起来。老板娘道:“先结账吧。”
陈佩佩结了账,赶着严素芬走。严素芬磨磨蹭蹭出店,又不肯动。
陈佩佩跺脚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先小个便,医院里脏,没法小便。”
“那你小在那棵树边。”
“有人看见。”
“哪有人。”
“我腰子不舒服,有点酸。刚刚吃豆浆时酸起来的。”
“少来。”
“手术钱能退吗,改天行不行。”
陈佩佩道:“肏你妈,死老太婆,我忍了你一早上。”揸开手指来抓她。严素芬退开,将尼龙购物袋奋力甩向她,转身朝马路上跑。她跑起步来,仍像在走路。双脚磨着地面,往前拖滑。
皮鞋在脚跟上一步一甩。微热的晨风卷过她,头发、衬衫、跳舞裤,都颤动回应,似要将她往风的方向上带。她果真顺了风向,斜斜跑到路当中。
在浅灰沥青路面上,在黄白标线间,她的背影窄短,宛若中学生。陈佩佩走向她,仿佛高大自信的猫,走向一只老鼠。
有公交车驶来,陈佩佩停步等待。绵长的车身,遮挡了视线。她没有发现那辆奇瑞QQ,是何时冲过转角的。她听见梁真宝尖叫,便回头看他。
又听见急刹车,便又循声转过脑袋。公交车过去了,严素芬趴手趴脚,伏在地上。奇瑞QQ僵在旁边,仿佛犹豫着,究竟倒车逃跑,还是往前补轧一记。
草绿色车身,贴满了卡通图案。它小得犹如玩具,不像是一辆能够撞人的真车。
空荡荡的路面,瞬间堆起了人。他们像是凭空从地底钻出来的。拎着小菜篮头,端着痰盂罐头,提着塑料面盆,牵着遛狗绳子,拿着蒲扇、茶缸、鸟笼,将严素芬层层包围。
唯有一磨砂皮船鞋,逃脱看客的视线,飞在半米外,碾扁着,黄里沾了灰,像只破碎的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