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门外,有一大片空地,四周散落着一些石头,清晨,我们常坐在碾盘一样的青石上,背古诗,读英语,有段时间,空地上突然跑来两队身穿绿军装,英姿威武战士,稍息,立正,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喊完一、二、三、四,一首接一首唱起了军旅歌曲,最烦人的是一首《夜深人静的时候》,士兵大多是十五六岁,又是第一次长时间远离家乡,歌声高亢嘹亮,饱含深情,听着听着,肚子里像是生出一只小手,把抓柔肠,书也背不下去了……
去年冬天下雪,晚上无处可去,教室挨着黑板那面墙,墙角生了炉子。几个人将炉子里填满硬柴,围炉夜话。表哥的表哥是学校物理老师,表哥一米七三的样子,头发乌黑,喜欢穿一身绿军装和迷彩服,和学校附近驻扎的三十八军战士一样血气方刚,朝气蓬勃。转学之前,我和这个表哥一起玩儿的时候并不多,记忆较深的是小学四年级,上学路上,我正一边走一边嗑瓜子,那种直接用大锅烧软柴翻炒的葵花籽,嗑到第六片,周围一片空气都被熏香的时候,一个影子塔一样挡住去路,我一抬头,他一脸严肃地说:“如果咱俩打一架,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
“那赶紧把兜里的瓜子掏出来给我!”
“……”
我人长得瘦弱,少数时候人来疯,大多时间会躲在宿舍,抱着大部头名著或武侠看,看了书就爱胡思乱想,人一少言寡语就显得木纳。我觉得现在,他之所以少数时候照顾我一下,除了担心我被人欺负,他显得没面子外,更主要的是每次考试,他能理直气壮将我卷子的答案,转移到他自己的卷子上。
“赵敏,知道你未来嫂子是谁吗?就在咱们班,长得最好看一个。”
说这话是赵珍珍,小八里庄姓赵的居多,另一个是赵青萍。经珍珍提示,果然被我发现端倪,课堂上,一个座前排,黑头发,黑眼珠,白白的圆乎脸儿,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女生,有那么一两次,趁大家听课听得全神贯注,悄悄地,慢动作一般扭过头来,朝后排张望几秒,又急忙转回去了,一张脸羞的跟红布一样。
杨霞看起书来,比我还上瘾,眼镜早攀升到四百度了。她表姐教我们语文,瘦高身材,梳长长马辫子,杨霞却与表姐相反,学生头,黑框眼镜,圆脸,常穿一件亮黄色西装,藏蓝色瘦腿裤,白色运动鞋,走起路来像一只胖胖的企鹅。她家本住城里,能来小镇上学,完全是“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人还在原先学校上学,她却神经兮兮跑人家乡来,对方有一个超级拉风的名字——孙笑天,另一个要和我们一起爬山的,就是孙笑天的弟弟孙笑傲。孙笑傲大脑袋,五短身材,活像一只行走的土豆,与他哥哥孙笑天比起来,活生生大反转,简直不像一个妈生的。
前段时间,周末杨霞带我去孙笑天家,孙爸爸庄稼人热心肠,妈妈长得好看,衣服也干净漂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打过招呼人就不见了,孙笑天平头,不戴眼镜,穿一身牛仔,见我们来面带微笑,说话温文尔雅,杨霞问一些原先学校里的事情,孙笑天一一作答,每次聊到尽兴时,像是要故意绕过什么,短暂停顿后,又在孙笑天微笑里,说起其他事情,午后阳光照进屋子,旁边桌上鱼缸里有一条红色鹦鹉鱼,光彩夺目,欢快异常地从鱼缸另一头,一点点游过来,眼看着越来越近,就要贴近鱼缸边缘,忽然一个优雅的摆尾,转身向来处游走了。第三次来,孙爸爸很热心地说:“笑天最近学习忙,这周没回来”。
两天之后,杨霞和表姐闹别扭,中午去食堂路上,她手里捧着一只白瓷大海碗,冲我走过来,一脸决绝地说:“我姐姐送我的东西,全还她了,等吃完饭,你陪我去小卖部买饭盒,这只碗也还她!”下午第三节自习课,她把课桌上所有的书,一本接一本全扔到桌子底下、过道里,练习本被她撕成碎片,一把一把往同桌头上洒,刘晓初像一只无奈的木偶,坐在纷飞的纸片雨里,哭笑不得。
放学后,大家提议去刘晓初家,顺便熟悉一下去浮山的路,路上经过那边桃林,树上结了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最近刘晓初家一直在浇地,他成宿在地里看水,白天上课,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谈话间,大家一再商讨的月夜爬山计划,在刘晓初爸爸干涉下,泡汤了,理由一危险,理由二浇地;
从刘晓初家出来,珍珍请我去她们家,小八里庄几十户人家,远远望去,一排排白色的房子,青石围墙,错落有致依偎在黛青色山脚下,远看像一弯月牙儿,珍珍爸爸细长脸,瘦高身材,很是热情,嘘寒问暖一番,又张罗着帮珍珍妈妈准备晚饭,珍珍和妈妈长得很像,圆脸儿,大眼睛,高鼻梁,小麦肤色,家常衣着,话不多,笑起来温柔可亲,问过我们想吃什么,就不声不响忙着做饭去了,珍珍的弟弟长得像爸爸,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四五岁小姑娘跑过来喊姐姐,一下子扑到珍珍怀里,再不下来,珍珍向我隆重介绍了她的小妹妹赵小芝,小芝芝圆圆的苹果脸,齐刘海儿,单眼皮,细长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翘鼻子,小嘴巴,穿着蓝底碎白花的小褂儿,说话声音细细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