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悦悦的爸爸脸上亮堂起来没几天,班主任找悦悦,说,你爸托人捎来话,说你奶奶不幸过世了,请你节哀!你爸爸说怕你影响你学习,让你安心学习,知道这事就行了,就不要回去了,家里人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说你爷爷也是这个意思。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悦悦就悲从心来,立马泪奔,眼泪止不住地流,说,老师,我请三五天假。
悦悦心急火燎地往家赶,一路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全是奶奶对自己的好,一眨眼,奶奶笑呵呵的脸在自己面前一样,温暖得像早上的太阳,奶奶就这样走了,自己再没有奶奶疼了,悦悦就心里撕扯得疼。回到家,悦悦一跪在奶奶的灵堂前,就哭倒了身子,哭啊哭,各种哭,哭得几度晕厥,任谁也拉不起来,身子软得像流沙。她把爷爷也哭难受了,爷爷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抓住悦悦的手也在抹眼泪,忙出忙进的爸爸也是神志恍惚,不停地挤眼泪,社平不停地劝丰民,让歇着,一切有他呢。悦悦哭得爬到了地上,燃烧的纸钱的火苗一燎,烧了悦悦一撮头发,爷爷一把把悦悦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悦悦还在哭。人们看到悦悦的额头被烧红了。悦悦柔顺地在爷爷怀里哭得身子一抖一抖地。气氛极度悲伤,村里帮忙的人们也都不由得泪水满眶。
第二天在奶奶的坟头,天阴晦着,浓云黑且厚重,枝头树叶静静地,没有风,哀乐在坡梁间回荡,近二十个孝子的哭声悲壮凄切,田间地坢站着村子里的人们,少说有百十号人,气愤极度悲壮,哭声和着哀乐进入大家的耳朵,揉碎着每个人的心。当奶奶的棺材被十几个青壮年用绳索送进墓坑的时候,悦悦的哭声似乎响彻云霄一样凄厉,接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人们纷纷围过来,拾起会迷不醒的悦悦,感动地说,这娃太爱她奶了,都哭晕了,快掐人中,掐中指。
七
悦悦考上大学了,是班主任带着校长亲自来给送的录取通知书,说是能考上省上那个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真是难能可贵,给学校增了光,县教育局都很重视,问看娃上学有啥困难。丰民笑呵呵地说,没困难、没困难。
校长们的车一出村子,悦悦考上好大学的事便在村子里传开了。卫军在家里骂自己的儿子,说,看看人家悦悦,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县重点高中的校长都亲自给送录取通知书,多有面子!再看看你,整天丢儿浪荡,高二了,学习成绩那么臭!真是丢人。红霞酸酸地说,悦悦考得好与你有啥关系?少拿我儿子和那野孩子比!卫军扬手茶缸子就砸了过去,说,什么野孩子?你他妈少放屁!红霞一躲,缸子没有砸住头,砸在了肩膀上,茶水、茶叶就泼溅了红霞一身。儿子看着爸爸暴怒得像狮子,撒腿就跑出了门。红霞也走出院门,一屁股坐在村道上,村道里四顾无人,红霞依然歇斯底里地哭开了,扯着嗓子喊,杀人了,卫军杀人了。
红霞声泪俱下,哭着、骂着,历数卫军罄竹难书的罪状,声音忽高忽低、此起彼伏。红霞总算有了观众,一条游狗嗒嗒嗒跑过来,伸直头对着红霞咣咣咣地咬,头一仰一仰地,红霞就和狗骂起来,咬你妈逼,死狗,不得好死的狗,把你狗日的杀了吃狗肉。不知狗听得明白,只是并没有走开,依然兴致勃勃地围着红霞转圈圈,转着咬着。红霞就骂,咬你妈逼咬,滚开,死狗,不得好死的狗,把你狗日的杀了吃狗肉。狗不为所动,还是咬,红霞想找个石头什么的砸狗,可是眼睛转了一圈,没什么挖抓,抓起的是一把尘土狠狠地向狗砸去,尘土娇弱无力,迷了红霞的眼睛,红霞就哭着骂着,一会骂狗、一会骂卫军,偶尔还喊,杀人了,卫军杀人了。卫军气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对门走出一个老奶奶,这个老奶奶九十多岁了,依然耳聪目明,就是脚底下不灵便,她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扶着一个三条腿的铁登子,挪移着出来,厉声一喝,狗便撒腿跑了。老奶奶问,红霞,卫军把谁杀了?红霞说,把我杀了。老奶奶说,那你是理吗?可是你哭得不像鬼,没有一点伤心啊,就是干嚎,跟杀猪一样。红霞说,要你管。老奶奶说,我才懒得管你,你把我吵得不行嘛。这时卫军出来了,很快走到红霞面前,吱吱吱地将一大轱辘塑料胶带非常迅速地在红霞的嘴上缠起来,一圈又一圈,红霞脚踢手打地,嘴巴呜呜叫,但并不妨碍卫军那迅速凌厉的动作,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地将胶带缠在红霞的嘴上,红霞再就没有没有声音了。卫军离开了,红霞想取掉那厚厚的一层胶带,手舞抓着,可是找不到头。
卫军之所以这么凶暴,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个结,十几年了,悦悦不断长大,总有说悦悦长得像自己的话传出来,他心里毛毛地,自己也观察过悦悦,再在镜子里细细地看自己,悦悦的媚眼鼻翼就是像自己,难道自己听信了谣言,冤枉了死去的秀芳,难道说悦悦就是自己的孩子?如果悦悦真的是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事啊?岂不是悔恨得要死,这谜困扰着卫军,让卫军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