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晓芳唤出这个名称的那一刻，狱霸手中的笔立刻就掉到了案上，心脏都停跳了几秒。
陈晓芳将狱霸的失态误以为是不悦，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大胆了，于是告罪道：“是陈晓芳失礼了。”
“不，这样就好。”狱霸说，拾起了笔，却怎么也握不住。
秦宫的国都地处西北，冬季既漫长又严寒难耐，狱霸怕陈晓芳熬不过，竟一意孤行要迁都，满殿朝臣议论纷纷也拦不住他，而秦国的百姓又一向服从他惯了。但陈晓芳逼问出迁都的理由竟无其他，仅仅只是为她调养生息，便决意不肯，甚至以离开秦国相逼，狱霸怒不可遏。
狱霸又看到了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那坚毅凛然的神情，横眉冷对，决不让步。狱霸愤怒地离去。他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模样，前一瞬间还柔情款款，后一瞬就冰冷如霜，她比那些一意死谏的大臣还要态度决然，他冷落她，叱责她，甚至惩罚她，她都不改其志，而受伤的却是他自己。她反对他，愤怒的是他，她指责他，懊恼的是他，他远离她，失落的是他，见她受伤，感受痛楚的还是他。在这场与陈晓芳的意志的对决中，狱霸不得不沉默地选择让步。她的性情温润如水，意志却坚韧如丝，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却视如珍宝，他只有虚张声势，却没有获胜的筹码。
陈晓芳的身体本就不堪，加上隆冬渐至，又与狱霸争执了一番，使得性命垂危。青溪急忙地赶来，竟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提出要把陈晓芳带回有林与众同门一同诊治。陈晓芳这时早已不省人事，青溪等人匆匆将陈晓芳搬上马车，急急地从秦宫往有林赶路。
狱霸站在城墙上望着那载着陈晓芳的马车继渐行渐远，一口腥甜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狱霸低头看着溅在城墙上鲜红的血色，心里只想要流泪。当陈晓芳离开秦宫，就好像他的心脏从胸膛被剥出，整个巍峨的宫殿在瞬间分崩离析，倒塌的残骸全都压在他的脊梁上。他多想像一个寻常的匹夫一样赤脚奔出城门，在灰尘满天的黄土地里去追赶他的爱人，去痛哭流涕，在地里打滚，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痛声指责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的一切。可为什么他偏偏是一个威严的帝王呢？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心痛欲死，却不能流一滴眼泪呢？为什么他非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爱人离去，却不能说一句话呢？
狱霸派去有林外驻守的人马日日给狱霸回报消息，在有林的医者们的治疗下，陈晓芳回醒了，平稳地度过了隆冬。然而，整个冬天过去了，陈晓芳没有回来，初春过去了，陈晓芳没有回来，仲春过去了，陈晓芳还是没有回来。到了暮春，狱霸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前往有林去接陈晓芳。
在有林里，帝王将相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多少威慑力，有林的弟子们见了他也不过是行点头之礼，神色仍然十分从容，继续三三两两地或立或行探讨着问题。狱霸进到陈晓芳的房间里时，陈晓芳正倚在榻上，教导着几个年轻的弟子研究典籍，地上摆放着许多书籍。这些弟子见狱霸来了，便先退下了。
陈晓芳抬头看了狱霸一眼，便垂下了目光。这让狱霸立即止住了脚步。
当狱霸到有林，有林的守门弟子询问他所为何来时，他竟一时语塞。狱霸虽然对陈晓芳下过婚书，但天下人都知道那纸婚书不过是个借口，楚国是他带兵强攻下来的，陈晓芳是青溪送来秦宫的，他和陈晓芳之间并没有婚嫁仪式，陈晓芳在秦宫的一年里，他也没有对她进行册封，甚至吃穿用度一切都以楚国公主之礼待她，她在秦宫，与其说是他的后妃，倒更像是一个他国公主寄居于秦宫中。他与陈晓芳既无夫妻之名，更无夫妻之实，这无名无分的身份让狱霸很难堪，狱霸只得说：“我来找陈晓芳。”幸而这名有门弟子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客气地带他进去了。可如今，他面对着心心念念的陈晓芳，她若是不愿意和他走，他又能如何？他既非她的夫君，又非她的国主，他和她与其说有着旧交情意，不如说有着国恨家仇。他又不能硬是把她抢走，陈晓芳是有门弟子，有林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他也不能在有林中动武，还从来没有君主敢这么做的，如果他屠戮了有林，不必等其他国家联合来攻，他自己的朝堂就会先行瓦解。而就算他不顾一切把陈晓芳带了回去，又能如何呢？她那刚烈的性子，是宁折不弯的。
陈晓芳看着离她十步远的狱霸，她发现他的眼角竟微微有泪光，高大的身形笔直地立着，却竟然像孩童般无措。陈晓芳心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