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小伙伴们都陆陆续续上学了。九月十七日那天,张晓静也开学了,父亲请母亲的表弟帮忙送张晓静去学校。大大小小的行李塞满了后备箱,还有一个收纳箱没地方放。张晓静说:“要不就不带这些东西去了吧,学校会统一买的,你看,车上也没地方放了。”其实箱里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装的是父母亲给张晓静准备的他们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复习资料。父亲二话不说,把箱子抱在腿上。几十斤重的箱子陷进他没有几斤肉的大腿上,骨头仿佛要断了。张晓静赶紧别过脸看车窗外的风景,泪水模糊了张晓静的双眼,张晓静不忍再看他一眼。
曾经的张晓静渴望自由,渴望离开父亲的羽翼。然而,当张晓静离开熟悉的城市,踏上离家的旅程,张晓静的内心却充满了恐惧。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一切对于张晓静而言都是陌生,再也无法享受父亲的庇护与关怀,再也无法感受父亲给张晓静带来的安全感。窗外的风景渐渐驶过,依旧无法平静的内心,父亲看了张晓静一眼,似是不经意间地说道:“一个人在外生活比不得在家的日子,想家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你也该学会长大了。”张晓静别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边那颗即将落下的眼泪,“嗯”了一声。一路,无言。
九月份的中午,太阳依旧毫不留情面地烤灼着大地上的生灵。父亲穿着被时间冲刷得几乎分辨不清颜色的老式背心,沿着茶学院的水泥路把张晓静的行李拉到宿舍楼下,看着迎新生的学长们将张晓静的行李扛上寝室里后,又立即赶回家拾掇田里的作物。张晓静看着他的背,似乎又驼了一点;皮肤好像如缺水的树皮,变得又黑又皺的,他已经不再是张晓静上小学时,同学羡慕的高个子帅爸爸了。张晓静回忆着,他把张晓静架在宽阔的双肩,送张晓静幼儿园上课时的情景;张晓静回忆着小学一年级,他牵着张晓静的手去报名的日子;张晓静想象着,能和从前一样牵他温暖手掌,可是渐渐长大的女儿和渐渐老去的父亲似乎距离更远了。
又一年开学了,又是好几千的学费和生活费。离家的前一夜,父亲偷偷把七千块塞给张晓静,并跟张晓静说了很简单的几个字,“好好读书啊。”第二天,母亲告诉张晓静,“你爸爸腿骨折后,黑心的包工头才给了五千块补偿,还不够医疗费,他又去向邻居借了两千块,也死活不肯再去医院抓药,说是荔,喝家里自己采的中药就好了,想省点钱给你当生活费。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啊。”张晓静那不争气的眼泪啊,又落了下来。
第一次出来住校,离家很远,在公用电话打电话给家里,爸爸接的,张晓静爸就说了一句喂你好,张晓静没说话就一直哭。第二天张晓静爸就坐了一整天车来看张晓静。后来回家,邻居奶奶说,那天你打电话你爸掉眼泪了,怕别人看见不好意思转身就进屋了。张晓静爸爸骨折都没掉过眼泪。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无异于相盼无言。夜深人静时,总是一个人盯着手机发呆,期待着屏幕亮起是心中所念之人,可是每一次的通话都是寥寥几字,许是随了父亲的不善言辞,张晓静们的对话总是长久的沉默,话在心头却开不了口。后来,张晓静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和父亲的对话越来越少,直到母亲和张晓静说:“你的父亲经常等着你的电话,最近因为你的电话少了特别担心你出事。其实啊,你父亲对你的要求不多,对他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在电话的另一端,张晓静泣不成声,只为张晓静那爱得沉默而固执的父亲。
大一那年,张晓静谈了恋爱,异地,因此他们经常煲电话粥,甚至和他聊天时为了不打扰睡觉的室友,张晓静冒着寒风在走廊外和他聊到凌晨。然而当父亲的电话打过来时,张晓静总是敷衍着回答了几句,甚至以在学习、在洗澡、在吃饭为由拒绝跟他讲话。
那年元旦,张晓静跟着男朋友以及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唱歌、跨年,凌晨两点回到寝室时,打开手机一看,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父亲打来的,张晓静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张晓静只好颤悠悠地回拨电话,电话竟然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疲倦的、沧桑的声音,“闺女,元旦快乐!今天是不是又忙着学业上的事儿?很抱歉张晓静跟你妈没办法呆在你身边陪你过节,家里的饭菜你也没能吃上一口。你在外边读书,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家里边儿都好着呢......”父亲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张晓静有点惊讶。但张晓静还是找了个理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