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斑驳的不遂人愿,曲还未终,又是数十个年头。
已经成家立业的邢于声早已经有许久未碰过唢呐,当初少年炙热的心似是早已被现实的冷水浇熄,并非他不想,只是祖上三辈皆是读书人家,这些年虽家道中落,可如何,也不能落到搭草台班子卖艺的地步。
世人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邢于声对这句话时而迷惘,时而坚定,时而困惑,又时而清醒。他也有了儿子,同他年轻时一般,是个乐痴。说实话,有时候,他真的不知怎样做才是正当的。
父亲他老人家驾鹤西去也已过了许久,清明时节雨纷纷,邢于声心里一直烦闷,待大家给老爷子扫完墓后,便留了下来,年轻时父子俩没说过几句体己话,人到中年,倒怀念起父亲的模样来了。
“你与你父亲还真是别无二致。”
“你……你是?”
“怎么,不记得我了?当年可不是你这个登徒子说要亲我的吗?”
“吴侬……是你。”
“是我。”
邢于声缓缓转过身来,瞥见那少年清清白白的干净面容,十年了,他如同被岁月豁免的天使,竟如当年一般一尘不染。
“你可知,你父亲这一生最大的憾事是何?”
“没能光宗耀祖。”
大坑上爷爷粗重呼吸声 看见爷爷骑在妈身上像个枯树皮
那少年兀自叹了口气,半晌不发一言,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一字一顿道:“你……该回去好好看看那簿相册。”
说罢,便再不见踪影。
“吴侬,你别走……你别,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邢于声大声叫喊着,只是静谧的空气里,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颤抖声。
他一溜烟小跑奔回了家里,急匆匆去到了母亲房间。
“娘,你还记得爹去世时曾言的那本相册在何地?快找找……”
哐当……一声清脆的炸响,不知何时,邢母手中的那盏茶已然落了地。她抿了抿嘴唇,拭去了眼角的珠泪,悠悠道“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啊……”
“什么……什么意思?”
只见邢母弯下那垂老的身躯,从一个小方匣子里掏出一个旧木盒,打开它,一些陈厚的黄皮纸张便映入眼帘,而之中,一个穿着大红双襟鸳鸯纹凤凰盘扣旗袍的女子让邢于声觉得分外面熟,他抬头看了看母亲。
“你可知晓……江淮八艳?你父亲,当年亦是一名绝佳的乐手啊……其实,我并非是你的生身之母啊。”
……
时光倒转回五十年前。
那时候,宣统尚未退位,而邢当家还是久负盛名的天成亨票号的纨绔公子——人称邢十三少,与在他身边的英贝勒,色艺俱佳,可谓是人间双绝。
更可贵的是,两人虽大富大贵,却一不爱钱,二不为权,偏偏喜好收藏民间古曲,二人还人手一个一个艺名行走江湖。
邢十三少叫作阮语。
英贝勒名唤吴侬。
而当时他们一同要寻访的奇女子——正是江淮八艳之一的清倌柳如絮。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姑娘好名字啊。不知可否有幸一睹芳容?”
“那要看英贝勒斗不斗的过小女子手中的这把琴了。”
“姑娘可是难为了,英贝勒所擅的乐器,可不是那余音绕梁的古琴,倒是那音色洪亮的黄喇叭。不过在下对古琴颇有造诣,不如,让在下同您一决雌雄?”
“无妨,手艺拿的出手便可。”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古琴泠泠,更何况英贝勒和柳如絮的琴声。一序是茶味世音,一曲是金陵风雅情。檀木香也合着弦波。
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邢十三少。
面上陶醉入戏,背里却悄悄从腰兜里掏出一个黄喇叭。铜色擦得铮亮,他可宝贵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