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用。她会慢慢适应起来的,时间还有很多。”医生摇了摇头,迈着步子,走到了黑暗的楼道里,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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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绑在床上,24小时被护工特殊照顾的病号,时间已没有意义。
乔歌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主治医生的例行询问中,答对了问题,特赦一般被批准恢复了“自由”。
那间午后的活动室看着与外面的世界只隔了一面玻璃,充满阳光,却令乔歌感到恐惧、害怕。她怕听到沐言一遍遍的朗诵,怕洛佳怡跳跃式的哲学追问,怕玻璃上偶尔会倒映出摇着轮椅渴望阳光的老奶奶身影。
这一次,乔歌清楚地看到了护士在纸上对她的记录,“情感表达障碍”。呵,这绝望的世界里,她无处可去,如果闷在屋里,他们一定会以为她病情加重了。忍着剧烈的头疼,乔歌强迫自己走进那满是阳光的屋子。
很奇怪,沐言没有再朗诵,他竟然停止了,而乔歌居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深呼吸,望望外面已开始凋敝的花草,秋天来了,寒冬近了,可沐言恢复正常了,这是好事。
小心地凑到独自发呆的沐言身前,琢磨着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先开口了。
“乔歌,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沉静的面容,沙哑的声音,透着落寞与疲惫。
本想破口大骂,告诉他早知这么可怕,给她八十万,她也不干,但可能是被护工吓坏了,也可能是心疼这个所谓的“青年才俊”,乔歌张了张嘴,只说道,“我只想找到洛宁馨,赶快结束这笔合同。”
“听说你在读海涅的诗?”沐言问道。
“嗯,我看你……那么喜欢他的诗……想也许洛洛也喜欢……所以想要找找线索……”乔歌小心着措辞,生怕一个不注意,让沐言又发起疯来。
“听说,你是个小说家?”沐言又换了个话题,神色平和,像朋友间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
“哈,什么小说家,不过是瞎写罢了。”毕业前,乔歌写过一本未完的小说,随便发在了学校的贴吧里,没想到竟引来了神秘的投资商关注,口头答应给她支付八万稿费,却要求独家授权,只允许她将小说传到指定邮箱,不准再在网上公布。
可她感觉那人是个骗子,又文思枯竭,随便写了一些,草草结尾。其实到底写了什么,她甚至已想不起来。但很显然,沐言对她进行过调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这么大的事,要委托别人帮忙,先调查调查也是正常。
“杜塞尔多夫有一座老房子,如今是个书店。我第一次见到洛洛就是在那儿。她哭得像个走丢的孩子。
多巧,那正是海涅出生的地方。书店老板是个德国人,他手足无措地安慰着这个东方的姑娘,嘴里念念有词的正是海涅的诗歌‘寒冬从你那儿夺走的一切,新春将重新给你带来。’呵,当时是我翻译给洛洛听的。
她的眼睛里有缪斯的灵光和维纳斯的爱,不该被绝望、悲伤的眼泪掩盖。如果还可以回到杜塞尔多夫……”沐言的回忆幽长、暗淡,却突然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算了,那也不是我们的故乡。”
在异国他乡绝望哭泣的姑娘,一个时而发疯时而胆怯的妹妹,乔歌很想多了解一点这个失踪的姑娘,也许她就快找到她了。
但沐言不想再说,只是告诉她,“你慢慢都会知道。”
看起来恢复正常的沐言,让乔歌安心下来,如果不是说话做事仍要小心翼翼,不是偶尔对视上护工透8视仪般的眼神,乔歌已察觉不出自己住在一所疯人院了。只是她内心仍然害怕,时不时要与欢欢联系着,但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四个月,十二月的湖城罕见地下了雪,美得不真实一般。
乔歌的心逐渐雀跃了起来,合同期只剩下两个月了,而沐言看着日复一日地正常起来,谈吐清晰、逻辑严密,不再沉闷发呆,有时甚至会与医生聊两句时下的新闻。
乔歌想,磨难过去了,春节时她应该可以揣着八万块衣锦还乡了。
也许是坏运气用光了,乔歌在12月22日得到了主治医生的特赦,“乔歌,你最近好多了,你的监护人来了,跟他们例个快乐的圣诞节吧。”
那一刻乔歌死命地压制着自己想要欢呼雀跃的心,怕有任何出阁的动作,就会令医生反悔,让时刻盯着她的护工再次将她扔回病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