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外出时总会把饭菜准备好,我只要热一热就可以吃了,没有人管我,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带着弟弟玩。我的玩伴不多,要好的只有几个人。我只要与村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玩就会打架,我是被打的那一个,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家。母亲从来不会跑到别人家里去找人理论,我觉得委屈,她便说:“别人为什么不来打我,肯定是你惹了人家。”时间一长,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的母亲是不会跑到别人家里为我出气的,有的委屈,甚至是侮辱,没有办法向她倾诉,只有自己挑起来。成年之后,更是发现生命中有着太多自己说了不算却又无力改变的存在和事实,酸甜苦辣,世态炎凉,只能揣在心底细酌。
其实母亲还是纵容过我一次的。有一次母亲到镇上取钱,我一个人靠着躺椅玩父亲给我买的手风琴,弹着自编的曲子,很是自娱自乐。村里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其中一个还要伸手抢着玩,我赶紧把琴藏起来,关上门躲着,任凭他们拍门叫嚷。其中一个孩子大声骂我:“你长那白,又不会做事,我妈说你是短命鬼。”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开门就冲上前去,把她揪翻在地,劈头盖脸就一顿痛打,还死咬着她手腕上的肉不松口,直到孩子们的哭闹声惊动了大人来劝架,我还是气势汹汹,不依不挠。母亲深夜回来,那孩子的母亲还在等着,等着告状。而我的母亲破天荒地说我打得好,看着母亲高涨的气焰,她们也就悻悻地走了。
那些年每到雷雨季节我家总是惶恐的,狂风经常会把房顶上的瓦掀起来,我家住的老房子与伯娘的房子共一堵墙,堂屋房顶上有一个洞,雨水就沿着洞流了进来,很快就把老墙的黄土冲成了一条条小沟壑,再漏下去这堵墙就会垮掉,大门也被风刮得呼呼作响。母亲冒雨跑到大伯家请他帮忙上房堵漏,农村的女人是不能上房顶的,说是晦气。雨太大,大伯不敢上房,要等天晴了才来堵漏,母亲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水淋淋地一个人。雨没有停的迹象,我家的墙却是不能再等了,母亲对我说:“你带弟弟到奶奶房里去,雨停了再出来。”我将弟弟送到奶奶床前,然后锁上门把他们镭着,自己悄悄地跟在母亲后面,我想看她究竟要干什么。母亲跑到屋后的高坎上,搭上梯子赤着脚爬到了瓦上,慢慢地向正屋的房顶有漏洞的地方爬去……母亲从屋顶上下来的时候,我小心愈愈地把身子缩在屋檐下的柴垛子后面。她面色苍白,脚一落地就瘫软了,身子颤抖得厉害,她坐在地上抱着大腿缩成一团,嚎啕大哭,风雨声中她的哭声像是在呜咽。我第一次看见我的母亲是那么的胆小和无助,她很专心地哭着,连我偷偷地从她身边溜回家,也不知道。
大雨没有把我家的老房子冲垮,却使我家的地窑进了水,一地窑的土豆全部泡在水里,我还能听见汨汨地,往地窑灌水的声音。我第一次揭开了盖地窑的木板子,跳进地窑用小篮子把土豆从水里捡起起来,递给弟弟倒在地面上摊着,如果泡在水里土豆会烂掉,我们就会饿肚子。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屋了,她看见我与弟弟捡土豆的情形,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就跟我们一起忙碌起来了,仿佛刚才的虚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不爱看父亲带回来的连环画了,也不爱到婶娘家去玩,就远远地跟着母亲,一直让她在我的视线之内,看着看着,也会觉得她顺眼起来了。但是记忆中这种顺眼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往往被淹没在剑拔弩张的场景之中,时不时地,我与母亲还是会干上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