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来了啊。”
震撼与伤感,犹在其次;此时他眼波微转,却是在思量——该怎么样与弟弟说清,他此番不告而别?
尚且年幼的弟弟,是否会对他,无限怨怪?
“阿亮…….”
他想先顺势,抚摸一下男孩的发;可偏生,却又因痛而顿住。
却不知这痛,是手上伤,还是心上伤。
“其实我…….”
“兄长。”
先前,是他作势要爱抚弟弟;现下,却是弟弟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
“阿亮知道,亲者伤离别;但最伤者,却还是在离人己身。”
那霜华般的眼神,虽有着冰雪般的睿智犀利,更深之处,却蕴着莲蕊之心的脉脉温情。
“兄长决意离开叔父家,是因为兄长正值奋发之年,不愿当仓中硕鼠,拖累亲人;而兄长不与弟和阿均相别,是因为……兄长此去,远隔千里之遥,担心阿亮年幼,为你…….伤神。”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兄长会在江东落脚的。徐州动乱,北地日日不安,若能南下避乱,实是良策;更何况,江东才俊辈出,定有异人起家,无论竞学、仕进……都是适合兄长的所在。”
“这……?!”
本是随口一问,不料这一问,却让他心头,一震再震——此刻已近乎料事如神,若当来日,他的弟弟,将会是何等惊世卓绝?
功成千秋名,亦或青史万代传?
我弟弟趁我睡觉在我身后蹭 我下班回来了弟弟爬到我的床上扒裤子
是该骄傲?还是…….?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若要攀登绝顶,必然要付出无可估量的代价——这一点,他可比任何人都明晰。
——此一离别,相见日短;既然如此,尽管阿亮还年幼,可有些话,已是不得不说了。
“我虽然比你要年长些,但从小,我就是家里最没用的大哥:文不能惊绝万众,武更是一塌糊涂……”
他复伸出手,轻轻从那梨花般软和的小脸上抚过;温润若瑾瑜的眸中,透着无限的爱怜之色。
“但我的二弟——日后必定才学胜我百倍,功业胜我千倍,青史有载,万民相传…….纵使为兄活不到那样遥远的岁月,为兄也在此刻,发自内心,引你为荣。”
他凝视着弟弟,那男孩儿也定定地凝视着他;他的指尖从弟弟的清秀面庞上滑落,却又若杨枝,若青柳,轻轻搭在了男孩的肩头,温雅如璧的眸中,神色却是分外郑重。
“——但此一别去,为兄不仅是为了分叔父之负担,为了诸葛家的命脉延续,更也是为了……为了为兄的好弟弟们,为了阿亮啊。”
终于提及如此,他心下忍不住又是一颤,一酸,喉音险些还要哽咽出来——然而他克制住自己,继续平静地往下说开。
“经史载理,道德修身;纵横兴道,兵法修列……书中有万般学不尽的好,为兄即便远走,也会努力不输给勤学的二弟。”
他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几乎一字一顿;而那珠玉般的话音,却是愈发清晰。
“然,能致于学是好,能寓学于业,更是好上加好;但是…….社稷功业之外,还有另一事,需要慎之又慎。”
“——是何?”
“——人心。”
简简单单两个字。
“世道纵横,人海浮沉;这其中,君心、臣心;敌心、友心;他心、己心……都是万种人心。”那瑾瑜似的目光中,终于透出了玉璧的棱角来,“然而,只观书卷,却不足以解得;为兄此去,正是要以身一试,世间情义,世道人心,从何解,如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