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十点左右,我们发生了争吵,她跑了出去。”
“详细点”
“昨夜我们吃过晚饭回到住处,谈及婚事,她突然开始反感。我们已经相恋两年,彼此年纪均已不小,再加上家里催促,我想将婚事早早了结,她却一直不给个准信,昨夜她甚至扬言一辈子不结婚,然后跑了出去,我没有去追。想着彼此冷静一下也好。”
“你有认识死者其他家人朋友吗?可方便联系?”
“她是个孤儿,也没什么朋友。”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一个乡村医生,这地方没有法医,常拿乡村医生充数,水库常年出事,自杀,违禁游泳,失足等等,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医生将尸体眼睛口腔掰开查看,又将衣服尽数撕开,这儿捏捏那儿搓搓。
“应该是自杀,看不出挣扎的痕迹,肺部充满了水,可见死者不识水性;有尸斑颜色尚浅,应该死了没多长时间。”医生说道。
“行吧,那就这样,这边有殡仪垒的电话,你尽快联系送去火化吧,这大热天的,不出两天这尸体就发臭了。
“好的,谢谢!”
“不客气”
方然联系了殡仪垒,不一会车子就来了,工作人员将尸体搬上车,他也跟了上去。不得不感叹现在殡葬行业的办事效率:运送尸体,清洗,上妆,统共还花费不到两个时辰。进焚化炉之前,方然最后看了一眼清,面容恬淡安静,像是睡着了,只不过脸色比平常苍白。
等到一切处理完,天色已经黑了,方然捧着小小的骨灰盒子回到住处,躺下来准备蒙头大睡,他在一月前辞职,住在街上的小旅馆,床单到处是痕迹,斑斑点点,不知是他和青的,还是谁和谁的,谁能知道呢?他来这里没换过床单,或许这店开了多少年,这床单就沾了多少多少不明液体,精液,女人与体液,汗水,香水,洗完澡后尚未擦去的水,口水,处女血,经血,腕部动脉喷涌而出的血......窗外月色胧明,床单泛起淡淡的紫色,像清肌肤上大块的尸斑,逐渐覆盖他的双眼。
暮色逐渐合拢,水库上方亮起了各式彩灯,倒映在水面上成了斑驳的油画,饭庄内飘出食物的香气,人声开始喧哗起来,盖例了蝉鸣。路面像加了滤镜的暗色照片,榕树和高杉的影子被灯光曳倒在路面横躺着,如同酒醉后无力归家的人般摇摇晃晃。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路灯可怜的亮光围的严严实实,正因为黑暗包围了亮光,许多罪恶才得以被看清。
女人收了摊,准备归家,她走的很慢,以免车子磕到石块。她的眼睛在一次意外中眼睛受损,视物模糊,夜晚只能靠触感和听觉来辨识路面,长久以来练就了她敏锐的听觉和触觉,比如此刻的蝉鸣,风声,人声,近能够分辨车子行走在不同路面时的细微差别,远能听见水库和着岸边杨柳轻吟低唱,以及,下午在水库边上的那阵哭泣和喧哗。
路程很顺利,除去经过那个小土丘的时候有些吃力,“终归是老了,女人想。女人总是禁不住老的,像那些开的正好的花,过个三五日,也还是败了,只不过有些是禁不住日晒风吹,而有些是被生生折断。女人想起水库旁那些白莲,那些白莲年年盛放,就在那已是钓台的地方,而如今,它们已不知去向何方。
女人觉得自己应该是十七岁那一年老去的,从那时候开始,无论是面容也好,内心也好,似乎都已经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之后的几十年如一日。更为确切的说,女人在那一年就已经死了,剩下的日子,只不过是在注视着这个世界而已。
没有人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就如同没有人知道女人从哪里来一样,她住在小镇边缘的土房子里,以卖冰糕来维持生计,十年如一日的推着小车在小镇游走,早些年孩子们都从他那里买冰糕吃,但如今镇里小卖部多了起来,她只好每日大老远的跑到景区来谋生。
这个排外的小镇,人们几乎不与女人交流,她也乐的自在,她不愿与人攀谈,唯恐人们问起她来自何方,为何在此地,为何独身一人等等这些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但她不愿交流却并不意味着她一无所知,小镇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比如玉米地里的那些苟合,比如那些今天还在哭诉家门不幸,明天就突然去世的老人,比如水库里那些泡的发白的尸体……见的多了,女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今晚,女人却怎么也睡不着,蚊子将尖尖的长喙刺入她的身体也混然不觉,她想起一些旧事,一些她以为自己被遗忘的旧事:炎热的夏天,汹涌湍急的河流,她举着石头颤抖的双手,石头上大片的血迹,山野间横生的荆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