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又说其实漠北才是好地方,有风有酒,有漫天黄沙,也有青青绿洲,若是我去了那里,一定要去喝苍山脚下的酒。
我从江南去漠北,一路走走停停,从冬到夏,从夏到冬,一走便走了八年。
苍山脚下有几家小客栈,我被前三家客栈打了出来,第四家客栈破败不堪,门板摇摇晃晃,酒旗被风沙刮烂根本看不出字迹。
我推门进去,开口是一把令我自己都惊异的沙哑嗓音,“有酒么?”
隔了许久才有人从后门进来,一袭红衣,眉眼妖丽,白皙的手腕上缠了条赤金小蛇,“你来得太晚了。”
我跪下去,叫了声师娘。
她踹开我,“谁是你师娘?”
师娘酿了许多酒,酒一入喉便辣得我想跳脚,她面不改色的喝下去,嘲笑了一会儿我的酒量同我说起当年她和我师父喝酒的事。
我看着她觉得师父真不是个东西。
从苍山离开的那天师娘带我去了大漠,她指着远处的一片洼地说:“那里,几十年前还是一片绿洲,那是我遇见你师父的地方。”
她的容颜不见苍老,看起来依旧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眸子里却沉得很,像是毫无生气。“带着他的东西走吧。”
我向她告辞,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跟她道歉,“对不起。”
“他不会来的,从他决定救你的那天起就不会再回来了。我早就知道了。”她轻轻笑了起来,“他不爱我,他的心里只有陆青青。”
陆青青是我娘的名字。
我“呸”了一声。
师父他就不是个东西。
师父的刀叫“快意”。
我提着快意刀离开苍山往天下第十的门前递了帖子。
击败天下第十我就是天下第十,击败天下第一我就是天下第一。
我离开无名山的第十年,把帖子送到了柳家门口。
姑姑拿着帕子擦眼泪,哭着说小安你不声不响离开这么些年知道不知道姑姑多担心你?你一回来怎么就要和你姑父比武呢?这刀剑无眼,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我摇摇头,只看着柳云暄,“明日亥时小侄在凝雪台等您。”
我走出门,看见了王二花,我微微点头示意,往外走去,不再回头。
屋外下着下雨,淅淅沥沥,我走到我以往常去的那个酒肆,一个胡子拉碴的醉汉拉住我,“秦大侠,陪我喝一杯。”
酒依旧是十年前的味道,陪我喝酒的依旧是十年前的人。
十年,二十年,二十八年。
时间已经太长。
没人还记得二十八年的风承剑庄,没人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天下第一。
我想起师父跟我说起的快意恩仇,江湖人,江湖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难了。
想起来我活了二十八年只是为了报仇,有些好笑。
我举了杯,当浮一大白。
皓月当空,月光洒在凝雪台上。
风承剑庄的凝雪台许多年前名动天下,那是天下剑客比剑之地,也是启剑之地。秦家世代铸剑,世代习剑,到我这里偏偏练起了刀。
柳云暄手里是一把好剑,这把好剑曾是我爹的剑。
他的天下第一曾是我师父的,他的武器曾是我爹的,他所有的一切曾都是风承剑庄的。
他唤我一声“好侄儿”。
我叫他一声“好姑父”。
凝雪台今夜灯火辉煌,周围是江湖侠客,武林豪杰。我突然幻想是不是许多年前凝雪台上也是如此热闹。
我提了快意刀,笑起来。“柳大侠,风承剑庄秦无安请教了。”
他拔了剑,剑锋凌厉,起了剑势。
快意刀,情仇剑。
多年前的江湖上来自漠北的刀客和风承剑庄的庄主是挚交好友。一刀一剑,行走江湖。
庄主有位青梅竹马,和他们一起喝酒赏花,策马扬鞭,扬起一城风絮。
后来庄主和小青梅结成连理,刀客回到了漠北。
等他再听到消息,是一只鸿雁寄来的信,信上只有两字:“救我。”
他赶来的时候没能救下我父母,只救下了我。
自我懂事起他告诉就我要报仇。但我小时候不知道报仇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