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溜了进来,铺在我的嫁衣上,我像是在发光,像林曼曼说的洛神那样。爹爹给我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芒,它与月亮一个颜色,像月亮送我的嫁妆。
再后来,我看着林曼曼惊慌失措,看着娘亲泣不成声,看着爹爹面无表情。我以为他们会笑的,像木家人一样。
爹爹没有骗我,我果真很美,像八岁那次发烧,脸颊上一抹晚霞,沉沉睡着。
仵作说,我的尸体,会一直这么美,他还说,我死时应该很痛,水银的毒性,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济于事。
我看着红绸裹着的牌坊抬到巷口,街坊们争相祝贺。
我看到了月树,那只白猫又在睡觉。
我看到了浮生,他伸出手,对我说,这样也好。
小女孩死了。
看到小女孩一睡不起的那一刻,我是茫然的。
小女孩那么美,与她安睡时无异。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女孩身着嫁衣,挽着周公子的臂,娇艳无双。
穿着嫁衣的小女孩果然如我想象中那样娇艳,老爷说周家不许小女孩与周公子葬在一处,周家是厌恶小女孩的,他们认为小女孩夺走了他们年轻的儿子。
小女孩死后,也见不到周公子吗?
我曾无数次艳羡小女孩,周公子那么温暖,像冬日的暖阳,在刺骨的城中辟出一方春。不过也只有他配得上小女孩了,小女孩可是安阳城最美的姑娘。
七巧是小女孩最快乐的一天,小女孩这么跟我说过。我没有告诉小女孩,那也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我是见过周公子的,在我五岁时,那一定是安阳城最寒冷的冬了。爹爹死了,在周家。
那时,周家的生意正在扩张,爹爹兴奋的告诉娘亲,周家在招短工,报酬可观。
后来,爹爹没回来,不,爹爹是回来了的,他的尸体回来了。
娘亲日渐消瘦,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我什么也做不了。周管家来时,娘亲不让我在场,我蹲在破败的小院门口,听着娘亲压低了声的怒吼。真冷啊。
冷到刺骨,所以那热腾腾的红薯递到眼前时,我没有勇气拒绝。
周家的少爷,周浮生,我应该讨厌他的,可他的笑,比红薯还暖。他说,不要哭,女孩子笑起来才好看。
我终是找到了为娘亲分忧的法子,林家是很好的人家,婆子说,林家有个小女孩,小你一岁,性子温和,从不苛待下人。我会过得很开心。我再也没有见过周公子了。
小女孩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她像橱窗里西洋的瓷娃娃,美丽易碎。这么美的姑娘,安阳城的少年肯定会心生向往的,但老爷不让小女孩出门,啊,是了,小女孩是大家闺秀,不是那些小子能看的。
但是小女孩不开心,小女孩总是那么乖巧,她安静的绣嫁衣,安静的练字,安静的看月亮。小女孩那么乖巧,为什么老爷会不喜欢她呢,我若是那么乖巧,娘亲定会叫着老天开眼的。
阿福斜靠着廊里的柱子,他总是来抢我新做的点心,他说,因为小女孩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阿福笑了,他又叫我傻丫头,他说老爷没有儿子,这偌大的院子,必是要归了二老爷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阿福看我一脸茫然,便拽着我,说他与侧门的老王相熟,他带我出去玩。我不是很想去,安阳的每条巷子,我都烂熟于心,那些扯姑娘辫子的坏小子见了我也是要躲的,我可是会打人的。我还是去了,我想到了小女孩,我想讲些趣事给她听,这样我便能见到小女孩淡淡的笑了,赏心悦目。
小女孩的嫁衣越来越繁复,院里的桂树越来越高,隔壁的木家大小女孩,也要嫁人了。
我吐了整整三天,我看到了吊死的木大小女孩,舌头长长的在外面吊着,双目圆睁,惨烈无比。
我不应该缠着木家小婵去凑热闹的,我本以为这样的场合,周公子也会去吊唁的。
小女孩看上去很难过,她叫我林曼曼,说她若要死,绝不吊死来吓唬我,前提是我不再拦着她看月亮。
呸呸呸,真不吉利,小女孩天天看月亮不睡觉,夫人知道要罚我的。还有,小女孩才不会死。
七巧是我和小女孩最开心的一天,小女孩终于出门了,她到了出嫁的年纪,我总觉得小女孩看上去小小的,她才十二岁,怎么就要嫁人了呢。我看到了周公子,他看到了小女孩,小女孩看到了一只猫。
我以为周公子不会看到我的,小女孩那么美,仿洛神踏风而去,我若是男子,必会爱上小女孩的。
周公子找到我时,我仍是一脸茫然,两次见他,都是这样。不过他没有认出我,他彬彬有礼,打听着月树下那个美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