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我看到男主人劈头盖脸地骂着小嘴,小嘴也不敢说话,低着头,憋红了脸,手里还攥着我们的钓龙虾工具。我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一走了之,于是主动向男主人投降。我把网兜举起来,跟男主人说:“看,我们钓的都是龙虾,不是鱼,龙虾会挖断你家池塘的根基的,而且他们繁衍很快,到时候你的池塘就完了啊,我们是在帮你除害呢叔叔。”虽然我觉得自己说的很有说服力,但那个男主人仍然阴沉着脸,最后说了句“滚蛋,小兔崽子。”听了这话,我和小嘴赶忙跑走了,这次他倒很机灵,远远把我甩在了身后,空留那个男主人站在翡翠旁边,守护着他的宝贝蛋子。
除了钓龙虾,我和小嘴还经常一起摸鱼,采牛朵花,摘桑葚,每年端午还会去附近的竹林捡竹叶,用来包粽子。当然,我们并非捡竹叶这么简单,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我们会去竹林旁的小河摸摸鱼,洗个澡,或者跑到河那边偷个桃子,然后迅速跑过河,留那家主人在河那边大骂:“小王八蛋,他妈的,河那边没一个好东西。”我们边跑边吃战利品,一口下去,鲜红的桃汁顺着小手就流了出来,心里骂回去:“我们是小王八蛋,你就是老王八蛋。”
小时候的时光总是很快,我们都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我由于学习比较好,老师也很喜欢我,从此在学习的路上越走越远。2012年我考上了清华,村子里的人都把我当神看,认为一定是我家的老坟地好。而且口口相传,宝蛋小时候就学习好啊,从来就不出来玩,总是在屋里学习,所以才学习这么好的。每当他们这么说时,我总想起小嘴,想起夏天的小龙虾,想起桃汁溅到的小河,想起那片并不茂密的竹林。
小嘴太老实,在学校里经常被别人欺负,这个别人不是其它人,就是老师,他老师天天骂他笨蛋,这群王八蛋老师,天天骂别人笨蛋,好蛋也成笨蛋了。小嘴自己最后也没有了自信,初中没读完就跟父亲外出打工了,具体去了哪些地方,吃了那些苦,挨了哪些打,又有哪些人骂他笨蛋我也无从得知了。
2016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见到了小嘴。现在的小嘴长得魁梧了,只是皮肤更加黝黑,手上也多了很多茧子。那天我在路上走着,他老远就喊我“老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大跳,仔细一下,才发现小嘴站在家门口冲着我挥手。他把我引进屋,我看到里屋有个女的在哄孩子。
“我老婆”,他冲我嘿嘿直笑。
老婆小嘴饿了喂他吃果冻 老婆小嘴太会吸图片
那时候我才大四,对于老婆这个话题大抵是不了解的,于是问他最近几年在哪工作,赚到钱没有。他连忙摆手:“哎,这几年干过水泥工,当过服务员,也干过保安,都干不长,也挣不了几个钱,哎。”他连声叹气,我也不好再问。
这两年我没有回老家,妈妈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我对小嘴的回忆。
“那小嘴现在在干吗呢?”我好奇地问妈妈。
“听他妈说,在送外卖。但外卖好像也干得不顺心,老是摔跤,把别人的饭都给洒了。”妈妈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我的心却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我能想象到小嘴被点外卖的人痛骂,投诉,他只能不断地说对不起,也会被老板大骂,扣掉工资,而他可能还像十几年前那样,低着头不说话。而这次,他手里攥得不再是钓龙虾的工具,而是摔坏了的外卖。
“你说他这又生一个女儿,以后怎么养呀?现在村里小学都招不到人了,有点钱的都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城里了,小嘴再不多挣钱点,又要让后代遭殃了。”妈妈说道。
我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小嘴现在在哪个陌生的城市,对着地图在挨家挨户地送着外卖,太阳狠毒,小嘴可能又黑了几分。现在,每当我点外卖时,我都看看送货员的名字,我生怕有个叫史成龙的人出现,我害怕再次遇到他,在这个冷漠的城市。
这个厂,比我们一家刚来的时候,有趣了很多。
但生活不只是一条单线,总要旁逸斜出些复杂难懂的情节,触目惊心的同时,让孩子们目瞪口呆。蜕皮就是成长,成长哪有不痛的道理,亲历和亲见,构成每一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