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来嫁。”
得知三堂姐要入宫的消息后，一贯吊儿郎当的楚峦宇红着眼眶在我家府门前站了一夜。纵然如此，还是没能等到三堂姐出来见最后一面。
看着躲着柱子后望着楚峦宇背影掩面啜泣的三堂姐，我终是藱n隽四蔷浠埃骸八懔耍依醇蕖！�
我青梅竹马的小哥哥爱上了别人，我们没能走到最后。
希望三堂姐和她青梅竹马的小哥哥能好好地走到最后呀。
我叫舒桐，是吏部尚书的小女儿。
据说爹爹本来给我取名叫舒豫。豫，乐也。爹爹如此取名，是希望我天天开心的意思。
两岁那年，有个老道给我算了一卦，说是我命中缺木。爹爹遂将我名字中的“豫”改为“桐”，并在我居住的院子里种一棵梧桐树，盼此梧桐替我抵灾挡祸。
说来也奇怪，从那时起，我果真一天天地好起来，院子里的这棵梧桐树也愈加枝繁叶茂。
午睡过后，我坐在巨伞一般的梧桐树荫下专心致志地给祖母绣一扇山水屏风。三堂姐不知起了什么兴致，非要拉着我陪她游湖。
还未到潋滟湖上，远远就看见一蓝衫公子，手握折扇向着我们跑过来。
我早该想到的！
楚峦宇怎么也在？
三堂姐难道又让我跟着他俩吗？
难道我又要看着他俩挤眉弄眼一下午吗？
我好想逃啊。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看看你满头的汗，真脏，快擦擦吧！”三堂姐捏着鼻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方帕子塞进了楚峦宇手中。
楚峦宇捏着帕子擦汗，眼神直勾勾地钉在三堂姐身上，笑得像是喝了假酒一般。
说实话，温热的初夏时节，我竟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好想逃呀。
正此时，楚峦宇眼睛一亮，朝着我身后笑道：“阿述，你来了！”
我顺着楚峦宇的视线回头去看，小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阿述哥哥是曹国公的小儿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他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公子了，芝兰玉树、矜雅清贵，似乎一些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三分。
要说我们相识，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因为曹国公府与我家仅一墙之隔，我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认识阿述哥哥。
那时正逢二哥和大堂哥启蒙时期，祖父亲自教导他们读书。曹国公便将阿述哥哥也送来了我家，楚峦宇也是那时被福安郡主送到我家的。
据祖母说，三岁的我就已经有了正确的审美。
祖母带着我给祖父和哥哥们送糕点时，我不给祖父，不给哥哥们，拿着一块糕点就直奔阿述哥哥去了，献宝似的地将桂花糕往他嘴边递：“哥哥，你吃糕糕呀。”
为此，我二哥和大堂哥一度非常吃味，总还时不时拿这事调侃我。
后来，我总惦记着和阿述哥哥玩，祖父就将我安置在阿述哥哥身边，我就坐在阿述哥哥旁边吃糕糕，困了就趴在小几上睡，常常在阿述哥哥的宣纸上流一滩口水。
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从不跟我生气。
后来有一年，我坐在小池塘边钓鱼，醒来以后，发现我正靠在阿述哥哥身上。他的一只手臂被我靠着，另一只手在给我遮太阳。
阳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珠和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好像又魔力，我一下就移不开眼了。
前不久我十四岁的生辰宴上，皇后娘娘着身边的浸霜姑姑送来一支金钗，自此以后，再无人上门提亲。
也是那天晚上，阿述哥哥翻墙过来，坐在我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看着我笑。
梧桐树的上空是一轮皎洁柔和的圆月，他很懒散地坐在梧桐树上，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中，他说：“豫儿你看，今夜的月光真漂亮。”
那夜的月光太令我心动，我的小心脏发了疯一般怦怦乱跳，正如此刻一般剧烈。
“你怎么来了？”我紧张地扶了扶头顶的步摇，不动声色地向曹述靠近了一点点。
他顺手打开了手中执着的纸伞，将我罩在了伞下，用眼神瞄了一下楚峦宇。
我顿时便悟了，我的小女孩夫原来如此有心机！
见我不说话，曹述又温声问道：“张竟川邀我去赛马，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楚峦宇和三堂姐紧张兮兮地盯着我看，还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
我朝着阿述哥哥狠狠点了点头，终于能够逃脱了，呜呜。
阿述哥哥带着我在跑马场的看台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我刚坐下，远处一群牵着马的公子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曹述，都等你好大一会了，你怎么才来？快点吧！”
曹述远望了一眼远处的公子，朝着我道：“豫儿，你在这小坐一会儿，陪他们遛一圈我们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
下场后不一会儿，阿述哥哥的马很快跑在了前头。马背上的白色的衣袂不断翻飞，看台上的人不禁拍手叫好。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茶还没喝到口中，蓦然听得几声马儿嘶鸣，紧接着看台上有人尖声大叫：“不好了，曹公子坠马了！”
一颗心乍然提到了嗓子眼上，我想也没想，提着裙子朝台下一路狂奔。
曹述已经被人搀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这里走过来，额头上也蹭破了皮，不断地渗出血珠。
我从那阔子手里接过曹述的手臂，扶着他一声不吭往前走。
“姑娘，你别担心了，他没什么大事。”先前搀着曹述的那位公子如此说道。
曹述见我默不做声，有些无奈地对那阔子道：“张竟川，你回去吧，我没事了，你们接着玩吧。”
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他紧张地晃了晃我的衣袖：“豫儿，我真的没事，就是猛地头晕了一下，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我看着他额头血丝，有些心疼道：“阿述哥哥，你额头都流血了，你疼不疼？”
“不疼，真不疼。”
“那你怎么会突然头晕呀，你现在还头晕吗？”我扒拉着他的袖子急切地说：“我们这就去看郎中。”
他稍一倾身，压低了声音，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我的腿一点没事，我怕我没事，张竟川就要拉着我比个没完。”
“你是装的？”我瞪大了眼睛。
曹述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临近端午，回府的路上，有阿婆推着小车卖竹筒粽子。
我不爱吃粽子，却喜欢这个细细竹筒里的甜粽。我忘了是从哪一年起，他总是给我买这个。阿述哥哥每年都会给我买，尽管他从来不吃。
他给我买了两个，还嘱咐阿婆多滚一些糖。
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在大街上毫无仪态地吃竹筒粽子。
“好吃吗？”见我吃得眉开眼笑，曹述仰着头问我：“真就那么甜吗？”
我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嚼着甜糯米含糊不清地说：“阿述哥哥，你也吃。”
他摇了摇头，又问：“两个够吗？”
“够了够了。”
话音未落，曹述忽然顿在了原地，摸着太阳泶地晃了晃脑袋。
“阿述哥哥，你怎么了？”
“或许是中午未曾午睡，此时困倦极了。”他抱歉地对我笑了笑：“豫儿，等会儿我不登门拜访了。”
“好，那你记得回府请个郎中来看看。”
“好。”
到了分别的时候，他站在国公府门前，朝着我挥手。
我也站在我家门口的石狮子前朝他笑着挥手：“别忘了请郎中啊。”
没过几日，阿述哥哥说要启程去丰源城看望外祖父。
阿述哥哥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了，每年曹伯伯都带着阿述哥哥去外祖家探望。即便六年前曹伯伯又娶了新的夫人，两家的关系也并未因此疏远。
启程那日，我去送他，他坐在马车里温温柔柔地朝我笑：“我很快就回来了，到时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白茉莉香粉。”
我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说变就变，那么轻易地爱上别人，那么轻易地放弃了我。
阿述哥哥走了好久。
久到，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我给祖母绣的屏风都绣了大半了。
我日日惦记着白茉莉香粉，等啊等啊，他终于回来了。
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到陪娘亲和大嫂嫂逗弄小侄儿时，忽而听门房说阿述哥哥回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往门外跑，假装听不见娘亲和嫂嫂意味深长的笑。
阿述哥哥站在马车前伸出了胳膊，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姑娘极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他很是温柔地抚着那烂娘下了马车。
我兀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唤了一声“阿述哥哥。”
“这位是我的表妹，林致和。”曹述开口向着那位姑娘道：“表妹，这位是舒尚书家的四姑娘，舒桐。”
匆匆寒暄了两句，阿述哥哥借口舟车劳顿，带着那烂娘先行回了府。
按往常的话，他定会塞给我一包袱的瓶瓶罐罐，然后告诉我一些琐事。
可今日他眼神飘忽，甚至都没正眼瞧我两眼。
目送着他和他表妹的背影，我的脑中不时闪过许多话本上的老土情节。
什么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公子形象一股脑涌入了脑海。
虽然我生得很漂亮，又向来招人喜欢，可这种情况下，就连美女也慌张呀！
晚上我在梧桐树下散了一圈又一圈的步，阿述哥哥也没翻过墙来找我。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他或许真是累了，那么明日，就换我去曹伯伯府上拜访吧。
第二日我一改赖床作风，风风火火冲向了曹伯伯家，却被告知，阿述哥哥带着他的表妹出门参观京城了。
这可真是失策。
第三天我又起得更早了一些，不巧的是，他们又早走了一步。
纵然我心比脸大，也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三堂姐生拉硬拽地将我拖到了曹府前厅，自顾自坐下，大喇喇往椅子里一靠，那架势活脱脱像个女流氓：“今天我还就不走了，你家公子贵人事忙，现在是见一面也不容易了。豫儿，坐，站着干什么，我们就坐着等！”
这实在有些唐突，我只是跟三堂姐闲聊时提了一嘴，下一刻，三堂姐便给我拽到曹府了。我忸怩地晃了晃三堂姐的袖子，小声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或许真的是偶然，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他曹述到底要干什么。”三堂姐不耐烦地搡开了我的手：“好好坐着，我还就不信了，有能耐他今天别回家！”
两盏茶的功夫后，曹述和他表妹笑语宴宴地出现了。
见到我们，曹述一愣，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局促地站起身来，尴尬极了，还未组织好语言，三堂姐登地起身抢白道：“怎么，我们不能来？也是，你正忙着陪你表妹四处游玩，哪里能想起我们呢？”
曹述招呼人带他表妹走了，三堂姐哼了一声也出了前厅。
我抠着发汗的手心，抬起眼帘朝他抿出了一个笑：“阿述哥哥，你这次去了好久，我很想你。还有，你走的时候说要给我带白茉莉香粉，我还在等你......”
“对不起豫儿，我忘记了。”曹述垂下了眼睑，看起来十分抱歉。
看来阿述哥哥是因为忘记给我带香粉了，这才没来见我。忐忑的心情逐渐消退，我急忙挥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其实有很多香粉。”
“你的表妹怎么会和你一起回来？你带她去逛京城了吗？”
他点了点头答道：“这几日我带她去葳蕤阁置办了些首饰，今早想起潮生阁的耳坠极美，我便陪着她去逛了逛。”
语毕，他又补充了一句：“表妹戴耳坠很漂亮。”
方才舒缓的心情又纠结起来。
我从小就怕疼，嬷嬷几次都想拿针给我穿个耳洞，耐不住我三番四次啼哭，只好作罢。那时阿述哥哥同我说，没关系，豫儿，耳坠多累赘呀，好看的小娘子都不戴耳坠的。
可他现在带别的人去买耳坠了，他还夸她漂亮。以前他从未在我面前夸过别人，难道他真的有些喜欢他的表妹吗？
我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阿述哥哥，你是不是有些喜欢你的表妹啊？”
曹述的脸上升腾起一种茫然的情绪，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又偏过了头，轻而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次回去，忽然发现她不一样了。”
不知道吗？不知道是不喜欢吗？还是不好意思承认移情别恋的托词呢？
“曹述，你说的是人话吗？”三堂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冲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将她方才喝剩的茶泼了曹述一脸：“我祖母是献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景帝的嫡亲妹妹，多年来颇受皇室敬仰；我祖父探花出身，两朝学士。我爹是征北将军，我叔父是任吏部尚书，我舒家哪里配不上你家？豫儿又哪里配不上你？你竟敢做出这种事！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个臭不要脸的！”
我怔愣了好大一会，才上前拉住了朝着曹述挥拳头的三堂姐：“姐姐，我们还是回家吧。”
“我不走，今天我不揍他，枉为将门虎女。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我更是枉为人姊。”
“姐姐，别让我这么狼狈。”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
我搬出绣屏，继续未完的绣品。
我反思了好几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虽然阿述哥哥并未同我说过一句喜欢，我也未曾对他说过。但在此前，我一直无比确信，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我根本不需要一句喜欢来确认。
可是现在，我好像不那么确定了。
我转念一想，这很正常吧，我看见好看的公子，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阿述哥哥这样根本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呀。
我相信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相信他的为人，我不该那么轻易地怀疑他。
我放下绣活，找王嬷嬷给我穿耳洞。
王嬷嬷正陪着娘亲和嫂嫂看我小侄儿在屋子里爬，听完我的话，嫂嫂也笑了：“豫儿，女子穿耳得择个好日子呀。吉日即节日，等下一个节日到了，再让嬷嬷给你穿呀。”
“乖乖，这时节不好，天热伤口好的慢，等天冷了再让王嬷嬷给你穿。”娘亲也如此劝阻道。
眼看越说越遥遥无期，我哪里肯依，坐在一旁生闷气。
母亲无法，只好应了。
两个丫鬟上前来扶按住我，王嬷嬷手持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在我眼前比划，左手捏起我的一只耳垂碾啊碾，就是不下手。
我吞着口水，心惊胆战地问她：“嬷嬷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你碾够了吗？”
话音未落，登时一针穿过，痛得我连声叫嚷，几欲蹦起来，还好两个丫鬟死死将我按住了。
王嬷嬷如法炮制，穿完了另外一只耳。
我戴着嫂嫂送给我的东珠耳环泪眼汪汪地出了门，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笑了。
小时候所恐惧的东西，原来也不过如此呀。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大步，准备去挽救我不太活蹦乱跳的爱情。刚走到门口，猛地被一个大块头拦腰抱起来，朝着空中抛了起来。
“舒璟，你皮又痒了吗？快把豫儿放下来。”大哥抱着头盔，朝着大堂哥喝道。
我这才发现，吓我的罪魁祸首竟是大堂哥。
“大伯父和二哥怎么没回来呀？”脚掌重新回了地，我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惊吓很快被喜悦替代了：“不是说还有五天才能到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大哥黝黑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你二哥跟着伯父去向圣上述职了，我惦记着你嫂子便也回来了。”
“那哥，你怎么也没去呢？听说你这次可厉害了，伯父的家信里都夸你了。万一圣上看你表现良好，给你赐个夫人呢！不去可真亏了！”我笑嘻嘻地凑到大堂哥身边恭维道。
大堂哥嘁了一声，拍了拍我的头，神气道：“我可不要圣上赐婚，我就是回来去看你未来的嫂嫂的。”
我忍不住扶额叹息，我们家的人都是些什么恋爱脑啊！
我不该那么乌鸦嘴的，的确赐婚了，只是对象变了。
晚上大伯父和二哥一脸凝重地回了府，他们说，圣上有意选舒家女子入宫，以示恩宠。
当晚的家宴上笼罩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我和三堂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良久，爹爹叹了口气说：“都吃饭吧，我已叫人快马加鞭赶去洛阳了，雅儿是家中长姐，有些责任理应由她承担。”
“洛阳路途遥远，六月二十日前，能赶回来吗？”母亲抹着眼泪问道。
“若是不成，便只能让舒琼入宫了。”
大伯父说完这句话后，靠着我的三堂姐身子猛地一抖，随后垂下了头。
我家共有七个孩子：大哥、大堂哥、二堂哥、二哥、大姐、三堂姐和我。大哥、大堂哥和二哥跟着伯父从小在战场上历练，二堂哥偏偏喜文，是我们家唯一可继承祖父才学之人。
前不久二堂哥跟着夫子去洛阳游学，恰逢三年一度的洛阳书法大赛，一向喜好书法的大姐便也跟着去了洛阳。
大姐行三，是舒家降生的第一个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最擅书法。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是，别人都是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她却习得一手肆意洒脱的狂草。
我的大姐要入宫了，我没由来地觉得难过。
当晚，我命小厮们给我搬来了梯子，我想去找阿述哥哥说说话。
爬墙容易下墙难，坐在墙上，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往下看，更遑论跳下去了，若是跳下去，只怕我的腿也要断了。
我瑟瑟发抖地坐在墙上，忽然发现了站在墙下一脸好奇地看着我的阿述哥哥。
“豫儿，你要做什么？”
我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假模假样用颤抖的手理了理衣裙，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在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很漂亮。”
“那我回去了，你慢慢看。”
或许是我习惯了他对我好的样子，他的一丁点不好，在我这里，都分外明显。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阿述哥哥，我很喜欢你，很珍惜你，那天我不该那样怀疑你。对不起，我已经反思过了，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我本来是想和他说，我大姐就要入宫了，我真的好难过。他这样冷漠，我更难过了。
他回头看着我，很平静地看着我，却默不作声。
“你看我也有耳洞了，嫂嫂送了我耳坠，今天王嬷嬷给我穿的。”我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豫儿，早些歇息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曹述转身欲走。
“曹述，你还会娶我吗？”
他转过身来，极其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在开什么玩笑：“豫儿，我从未说过会娶你。”
“怎么没说过呢？怎么没说过？”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想，他的确没说过，好像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生辰的时候，皇后娘娘送了我一支凤尾钗，没有人上我家提亲了。”我喃喃着说，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们两家自幼走得近，姐姐送你生辰礼，没有旁的意思。”
“你怎么变了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豫儿，是你误会了。”
一句话，如同兜头而下的水，将我淋个湿透。就这么一句话，轻易地定义了我们的许多年。
“阿述哥哥，你知道我怕高的，你忘了吗？你接我下去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我终于抑制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模糊了眼帘。
“还是找你哥哥来吧，我没法接住你。”
我哭着被大哥抱下了墙，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再次醒来的时候，爹爹坐在我的床前，拿药酒擦拭着我血肉模糊的耳朵，看来穿耳的时机不对，确实会很疼啊。
我看着我爹的脸庞，没忍住又委屈起来：“爹，他是真的没有喜欢我吗？是真的没有吗？都是我一厢情愿吗？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觉得有一点，他就是说没有呢？”
“天下好男儿多着呢，爹再给你找。”爹爹放下手里的药布，叹了口气，用宽厚的大手擦了擦我的眼泪：“二心不同，难免生怨怼，既然没有这个缘分，不如就此放手，也算落落大方。不必纠缠，平白失了体面。”
“是，女儿明白了。”
我想了又想，曹述定是因为喜欢上了他的表妹，这才编造出这许多谎话。我不信，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可是他喜欢过我又变心了这个想法却让我更难过了。
人心生变，原来竟在朝夕之间。
我在床上躺了两日，又开始起来绣给祖母的屏风，祖母已经从避暑山庄回来了，想必没两日就要到了，可我绣了很久的屏风还是没有完工。
三堂姐陪着我绣屏风，一贯聒噪的她难得安静起来，距离入宫的日子只剩下十五日了，三堂姐也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豫儿，你说大姐能按时回来吗？谁会想入宫呢？何况大姐姐又是那样一个向往自由的洒脱性子。她还会回来吗？万一大姐姐故意拖延时间怎么办？万一大姐姐逃了怎么办？”说着说着，三堂姐捂住了脸颊呜呜哭了起来。
“不会的，大姐不会这样做的。”
我虽如此说，却也难免忧虑。
眼看入宫的日期越来越近，还剩五日的时候，三堂姐抱着个匣子出去了，我那时不知，她是去和她的心上人做最后的了断。
好像三堂姐料定了，我的亲姐姐不会按时回来了。
那晚一贯吊儿郎当的楚峦宇红着眼眶在我家府门前站了一夜。纵然如此，还是没能等到三堂姐出来再见他一面。
看着躲着柱子后望着楚峦宇背影掩面啜泣的三堂姐，我终是藱n隽四蔷浠埃骸八懔耍依醇蕖！�
我舒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享尽了父兄姐姐们的宠爱，舒家的责任我也担得。我，义不容辞。
入宫前一夜，祖父端坐在高堂上，谆谆教诲道：“咱们的皇帝是个明君，但祖父不知，他是否会是个好丈夫。若圣上真心待你，豫儿无须害怕，切莫因为陛下嫔妃众多平白错过一颗真心。若豫儿同圣上注定无缘，那豫儿便要切记，咱们家不需要你费尽心思争宠来锦上添花，务必要保全自己。”
我含泪点了点头，认真地给祖父、祖母磕了头，心中还有些庆幸，好在给祖母的屏风能在入宫前绣完了。
这晚，三堂姐陪我一起睡，几日内她提前预支了今年的眼泪：“豫儿，你若是后悔了，明日便由我去。”
我将薄被盖在了她的脸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入宫那日，天空中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丝，选了身浅绿色的吉服，我被一顶软轿抬着悠悠驶向了皇宫。
经过青鹤街时，我掀开车帘，伸出手接了几滴冰凉的雨丝。
蓦得听到一阵马儿嘶鸣，好像有人带着哭腔“豫儿、豫儿”地叫我。
回头一看，多日未见的大姐身着红衣、策马疾驰。
我望着她湿答答贴在额头上的几缕头发，一时有些失神。
两人视线交汇之际，鬓发散乱的大姐撕心裂肺地朝着轿子这处大喊了一声：“妹妹”。
“姐姐，下雨了，快回家吧，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好的。”我朝着大姐挥了挥手，看着大姐的身影模糊成一团红，急忙抹了把眼泪，放下了车帘。
这一年，我十四岁。
皇帝登基三年，后宫只有皇后、贤妃、德妃和胡美人。为充实后宫，太后此次宣了五位姑娘进宫。在这批姑娘中，我因着家世最好，甫一入宫便被封为正四品的婕妤。
“小主您看，咱们这启祥宫虽离圣上的潜渊殿远了些，却胜在清幽雅致，宫殿也是阖宫中较宽敞的。分配宫室时，皇后娘娘特意着人增添了许多物件，望小主能住得舒适。”引路的内侍带着我和丫鬟们一路到了启祥宫，丫鬟塞给公公一个香囊，他眯着眼暗自捏了捏，高高兴兴地又向我说了许多吉祥话。
因着皇帝后宫人少，我有幸成了启祥宫的主位，独自占得一宫。
我本来还有些害怕，作为新人中品级最高的妃子，按理说，头个侍寝的人应当是我，但是皇上把其余四个嫔妃挨个都睡了一遍，就是未曾轮到我。
我整个人都变态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愁得脸都瘦了一圈。
宫里的德妃娘娘是我大嫂的亲表姐，她住得离我近，平日里对我关照颇多，我们很快就混熟了。
有一日我实在忍不住了，脸都憋红了，就想问问德妃娘娘，我难道是哪里冒犯圣上了吗？虽然他不睡我我很开心，但是怎么我还有点惶恐呢？
我难道是哪里得罪了皇上吗？虽然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德妃娘娘笑弯了腰，掐着我的脸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桐桐呀，你就是因为这个吓得茶饭不思吗？你放心吧，他长了你九岁，你又还没及笄，他哪里好意思下手嘛！”说完，她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德妃娘娘虽藱nち宋移咚辏雌鹄醇豢科祝惶焯炀褪亲聊プ旁缟懦允裁矗缟懦允裁矗砩懦允裁础�
但她毕竟嫁给皇上多年，皇上的心思应该是知晓了。
我放下心来，跟着她又吃了一阵，很快又长胖了一圈。
等到九月丫鬟给我裁十五岁生辰的新衣服时，好家伙呀，先前的尺码都穿不下了！！
德妃娘娘要给我办一场及笄宴，她说别人家的姑娘都有，她也会帮我办一场。后来皇后娘娘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也说要参加我的及笄宴，甚至要亲自给我盘发插簪。
皇后娘娘这么一说，所有的妃嫔都说要来赏光了。
其蕶n氚餐猓移饺绽锖苌偻屎竽锬镒叨�
一则是因为，阖宫上下皇上只偏爱皇后娘娘。一个月他若是来后宫三次，两次便是在皇后宫里。未免别人说我狗腿，我在私下一次也未去过皇后娘娘宫里。
二则是因为，皇后娘娘平日要照顾六岁的大皇子，还要料理后宫事务，我便也不好冒昧叨扰。
再者说，皇后娘娘大我十岁，我和皇后娘娘真的没见过几次，我只是跟他弟弟熟知罢了，再加上我和他弟弟之间那样不愉快，见了也是徒增尴尬。
这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就是，大皇子曹述的小时候实在太像了。有次在路上大皇子极知礼地向我问好时，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些刻意逃避的回忆突然窜进了脑海里，我走在石子路上，极突兀地掉了两滴眼泪。
现在皇后娘娘要为我盘发簪花，我十分尴尬，甚至在想，要不跟皇后娘娘说干脆别办了。
我还在纠结时，皇后娘娘当即便说，等我生辰当日，送我五篓大螃蟹，大家都去我宫里吃肥蟹宴！
我吞了下口水，十分没骨气地谢恩了，主要是秋天的大螃蟹实在太肥美了。
当日，我穿了一身天青色绣着海棠暗花的曳地裙，端坐在椅子上，皇后娘娘亲手给我挽了发，将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茉莉簪插在了我的发间。
德妃和其余的姐姐们依次上前从托盘里选了新鲜的花卉插了我一头，围着我叽叽喳喳地说话。
我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花，正跟着她们嘻嘻笑时，忽而听见内侍尖声唱道：“皇上驾到。”
向皇上行完礼之后，我悄悄往德妃姐姐身后躲了躲。
皇上真的好高，比我家最高的二哥还要高，又高又壮的身躯包裹在玄色龙袍里，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彰显帝王威仪。
壮着胆子又瞥了一眼，皇上神情冷漠、眼神凌厉，让人觉得疏离又威严。
我发誓，并不是我胆小。我边上的李才人都发起抖来了，她好歹还侍寝过呢，和她相比，我觉得我还是挺从容的。
入宫前爹爹同我讲说，皇上以前是顺王的时候就随军征战，是颇受将士们爱戴的将军。本来朝臣们心中的储君也不是皇上，而是皇上的亲哥哥怀王。怀王暴毙之后，先皇在顺王和安王之间好一番考量，最终才选定了当今皇上承继大统。
“朕去皇后那里看望大皇子，皇后宫里人说她来了这里。”走神期间，皇帝已然落座，右手随意放在膝上朝着众人道：“都落座吧。”
“舒婕妤头上的花倒是别致，茉莉，芙蓉、玉簪、兰花......戴了那么多花，头重吗？”
我还未开口，皇后娘娘便替我解释道：“今日是舒婕妤十五岁的生辰，臣妾想着依照宫外及笄之礼办一办，也好叫众姐妹们热闹热闹。”
“生辰？那是该热闹热闹。这样吧，朕记得库房里头有一支茉莉挂珠碧玉簪，等会差人送来启祥宫给舒婕妤。”皇帝朝着身旁执着拂尘的王公公如此说道。
“谢皇上。”我起身谢了恩，有些拘谨地坐下了。
见了皇上，众人无不如此，都拘谨起来，方才的欢乐气氛一去不复返了。
似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多余，皇上用了一只蟹便起身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潜渊殿了。”
皇上走了之后，紧绷的气氛才又恢复和缓。
晚间我在灯下看一卷侠客游记，正看到侠客食不果腹也未曾半途而返时，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有事找我，让我到潜渊殿一趟。
我到的时候，皇上正提着朱笔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奏折。
王公公将我带到后，便出去了，一时间屋里只剩我们二人。
“来了？可用过了晚膳？”皇上揉了揉太阳泶，似是有些疲惫了。
“臣妾已经用过了，皇上呢？”
问完这句话，我才发觉有些不妥。
皇上的脸上似有笑意一闪而过：“朕也用过了。不过，你偷看朕，不怕朕吗？”
我十分有些不好意思，我向来对长得好看的人没什么抵抗力，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皇上除了皮肤黑一些，人看起来凶一点，长相倒是也挺好看的。
“虽有些怕，但离家前，祖父说皇上是明君，便也不那么怕了。”
“舒老大人真这么说过？”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一般，极克制地抿出一个笑。
“舒老大人平日是如何称呼你的？”
“家中人都叫臣妾豫儿。高兴的那个豫。”
“真是个好名字。”语毕，皇上莫名其妙地添了一句：“前些日子朕忙于公务，未曾到后宫走动。”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皇上招招手唤我走近些，将案上的一个小木盒递给了我：“朕看你未曾佩戴耳坠，可是不喜欢吗？”
我一愣，不知如何开口了。我当时为了得一句那人的夸赞，戴过一次耳坠。后来耳洞流血化脓，许久之后，伤口愈合了，如今我也没有耳洞去也戴耳环了。
“库房里有一对烟紫色和田玉桐花穿珠耳坠，倒是极合你的名字，朕今日想起，便差人找出来了。正巧桐花也是淡紫色的，这耳坠也算精巧。”
我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多谢皇上。”
皇上突然站起身来，直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一阵羞怯，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皇上身上的龙涎香笼罩在我的周围，我感到很不自在，正紧张时，皇上始料未及地俯身摸了摸我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手在我耳际蹭了蹭：“没有穿耳洞吗？又长上了？”
天呐！皇上是什么流氓啊！我吓得后退了两步，蓦地垂下了头。
好像有些失态了，我吸了一口气，又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将小盒子放在了案上，怯怯地行礼道：“臣妾失仪了，多谢皇上好意，但臣妾没有耳洞，还是不要了，皇上还是赏给有耳洞的姐姐们吧。”
“无妨，等你哪日想穿耳洞了再戴吧。或者放在梳妆盒里观赏也是好看的。”他说：“早些歇息吧，启祥宫路远，朕让王公公送你回去。”
王公公送我回去的时候，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倒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凶恶，甚至还有些体贴？？
这是我和皇上认识的第一天。
过了不久，早晨到凤仪垃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听说曹夫人因病身故了。
我印象里的曹夫人是个娴静温和之人，今年好像才三十多岁，不知怎么竟会突然亡故了。
因着是继母，且皇后出阁早，未曾与这位继母打过什么交道，所以皇后并未表示出太大的哀恸之意。
我们身为后妃，少不得说了些场面上的宽慰之词。
告退之际，皇后单独留下了一贯胆小的李才人。
同行的张美人对着我们八卦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的表妹同李才人的哥哥定亲了，以后李才人也便和我们不同了，好羡慕啊，我哥哥怎么那么不中用！”
我一时呆住了：“皇后娘娘的表妹？”
“是啊，入宫前我在葳蕤阁还曾与遇上过曹公子带着他表妹一起看首饰，他们二人模样出众，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说到这儿，张才人又八卦起来，扒拉着我的袖子问我：“听说你的生辰宴上，皇后娘娘还曾赐过你一把金钗。当时我们家人还揣测了一番，以为皇后娘娘是要变相地定下你做弟媳呢。谁承想，没猜对。我说，你和那曹公子还是邻居，他又生得那样好看，你们怎么就没看对眼吗？莫非他又什么隐疾吗？”
我尚未答话，她又捏着下巴思忖道：“听说你有两位姐姐，曹公子莫非看上了你哪位姐姐？依我看......哎哎，桐桐，你别走哇！”
张才人是张竟川的亲妹妹。张竟川，就是曾邀请曹述去赛马，且在曹述摔着时扶他一把的公子。
京城的勋贵就那么些，世家各族之间总是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即便我入了宫，还是偶尔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曹述的名字。
可我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和曹述有关的事情了。
经御花园回宫的路上，正巧撞见刚下朝的皇上。
这边宫室不多，我料想他一定是去看德妃娘娘的，谁知他一见到我便道：“朕刚下朝，有些饿了，你可用过早膳了吗？”
“啊？臣妾尚未......”
“那走吧，朕也饿了。”说罢，皇上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握着我手的时候，我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我不敢看他，只好瞄起了小径旁的石榴树。
“这几棵石榴树距你的宫殿近，朕将这些石榴送给你，过些时日应该就熟了，那时你带着宫人将其摘走吧。”
天呐！我每日流着口水从这里经过，早就觊觎这些石榴好久了！皇上竟如此深明大义吗！！
“谢谢皇上。”
“不过，朕倒是也想尝尝......”
“没问题，到时候臣妾让人给您送到潜渊殿！”
皇上威严肃穆的脸上竟然又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坦诚地与我对视，嘴角弯得更厉害了些。
我又不敢看他了。
到我宫里用了些早膳，皇上带着公公们离去了，临走前留下一句：“朕得空了再来看你。”
我这里离皇上的潜渊殿很远，皇上平素又很少踏足后宫，我以为他说的得空只是肋常的场面话，却没想到，三日后他又来了我这里。
彼时我刚沐浴完，靠在椅子上等宫女为我绞头发，昏昏沉沉快睡着时，仿佛感觉有人将我抱了起来。
没有人会这样抱我！！
乍然惊醒之际，皇上正抱着我往床边走去，看见我懵懂样子，轻声问：“困了？”
我有些害怕，嬷嬷教的侍寝规矩一遍遍在脑海浮现，我没说话，靠在皇上的胸前轻轻点了点头。
既已成了皇上的妃子，总归是要有这一天的，也不必矫情什么。
皇上就躺在我的身侧，我在黑暗中忐忑不安地假寐，锦被中的身体紧张地直发抖。
“豫儿，快睡吧，朕今日批折子很累了，不会碰你。”一片漆黑静寂中，皇上沉沉的声音传来，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
我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第二日我竟是抱着皇上的脖子醒来的，还是在皇上的锦被里！我真是没脸再活了。
这事其实也不能怪我，平日我独自睡一个大床，总要抱个软枕，这十五年我都是如此的，突然和别人一起睡，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皇上瞄我一眼，我故作镇定地将圈在皇上脖子上的手收了回来，拱回了自己的被窝，一把将头蒙住了。
“朕要去上早朝了，你再睡会儿。”
我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皇上看，或许是刚睡醒吧，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慵懒的感觉，棱角分明的脸庞好像也多了几分柔和。
明明我一眼见他时，觉得他特别凶，特别可怖。如今却好像不那么害怕他了，他虽然看起来凌厉，性格倒还温和。
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时，众人神色各异，显然都已知晓皇上昨夜留宿启祥宫一事。
平素皇上昭人侍寝，都是让人抬了去潜渊殿，鲜少到妃嫔宫室，且我的启祥宫距潜渊殿那样远，众人看我的眼神中的艳羡之意都溢出来了。
皇上的好来的莫名其妙，我亦然十分惶恐。跟着德妃姐姐绣花的时候，我又忍不住问了她。
“嗐，他呀，他就喜欢美女，他还喜欢傻愣单纯的美女，特别是你这样的，一看就好骗。”
“皇后娘娘端庄大方、明艳高贵，难道是我同皇后娘娘年少时的容貌很像，皇上爱屋及乌才多看了我几眼吗”
一个不屑的笑从德妃姐姐脸上闪过，她用鼻子出气，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可别同她比，你和她可没有相像的地方，你比她讨人喜欢多了。皇上怎么就摊上曹沁了呢，我都替他晦气。”
德妃姐姐怎么还直呼皇后闺名了，我惊住了。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德妃姐姐这样看不上皇后。
当年在王府时，她俩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想来是有什么不愉快吧。
德妃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晦气事了。皇上待你好，你便还他三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德妃姐姐从不在意皇上，不在意皇上去哪里过夜，不在意皇上又赏了谁什么东西，我问她：“姐姐，你爱皇上吗？”
她扔下手中绣活，躺在软塌上哼哼了几句：“我位分尊贵、有吃有喝，吃饱了撑的，爱皇上干嘛？以为我是曹沁嘛，蠢死了，她的那些把戏我都不稀得看。”
我听得云里雾里，她却不肯说了，闭眼躺在榻上催我回自己宫里去。
不多久我带着人将熟了的石榴都摘了下来，想起上次皇上的话，谴人给皇上送去了几个。
当晚他又来了我的寝宫。
我俩没什么话说，我坐在榻上找了本《蜀中杂记》来看，他也执着一卷书在看，我偷偷瞄了一眼，是本《四时农桑录》。
就还挺尴尬的，以前他不来我还自在一点，他一来就看书很久，我也不能早睡了。
他怎么不看完书再来啊？纯粹地来这睡觉不好吗？！
“怎么，可是困了？”皇上瞟我一眼，慢条斯理翻了一页书：“困了便早些休息吧。”
我登时清醒起来：“没......没有......”
他将书卷放在榻上的小几上，径直走向了床榻：“朕困了。”
床幔紧闭，我一颗心又开始咚咚跳了起来。
“豫儿，朕可以亲你吗？”
我脸上发热，这算是什么问题，亲就亲，不亲就不亲，问什么，我能好意思拒绝吗？
“可以。”皇上自问自答，在黑暗中凑近了我的脸，将温温热热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漆黑的夜里两人的口水声格外清晰。
直到我快要喘不过来气时，他才放开了我的唇，将我搂进了怀里，拍着我的背说：“睡吧。”
“臣妾就这么睡吗？”
“那你想怎么睡？”
“没，没什么......”
皇上一身腱子肉，跟他睡倒是也不亏。我压下了心里的别扭劲，抱着皇上闭上了眼睛。
“皇上，能.....能摸摸吗？”我实在觉得亏，晚上皇上脱衣服时，我都看见若隐若现的腹肌了，这着实有些诱惑。
皇上没理我。
我想他都抱我了，礼尚往来，我还不能摸摸他吗？于是我伸出小爪子，偷偷放在皇上的肚子上揉了揉。
还没觉出个什么手感，皇上突然像受了惊一般，一把推开我，将我塞进自己的被窝，还顺手给我掖了掖被角。
皇上属实有些小气了，他是不是玩不起啊？
正想着要不要下床请罪，皇上沉沉的呵斥声传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你的觉！”
好的，不用请罪了。
此后皇上也诸如这般常常来我这睡觉，好在，他并未曾碰过我。
渐渐地，大家都说我是皇上心尖上的宠妃，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对我也越发敬重。
这此阖宫妃嫔去给太后请安，众人行礼离去时，太后独独留下了我。
太后从上到下将我看了个遍，审视的目光看得我心头一紧，末了，她柳眉一竖道：“舒婕妤，你可知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跪了下去。太后深居简出，一向不管后宫事务，平日也是在慈安宫礼佛，我实在不知太后所指。
转念一想，太后独独留下我，说明不是什么大错，否则太后必然要当场将我发落。
“臣妾知错了。”
“哦，是吗？你错在了何处？”
我太为难了，这太难为人了，我小心试探着道：“臣妾错在未能早日来拜见太后，尽一尽孝道。”
太后吸了一口气，猛地将手边档案朝我掷过来，那卷档案正巧砸在我低垂着的右脸上，卷案的尖角砸在脸上，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哀家在向你问罪，你当哀家和你玩笑不成。”太后重重了拍了一把桌子，丝毫不压抑着满身火气道：“哀家不管后宫事，一个个都当哀家聋了哑了不成，小小年纪便学得如此狐媚惑主，以后可还得了！”
“臣妾不敢。”羞辱感刹那间席卷全身，我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情绪，被案卷砸到的脸隐隐作痛。
地上摊开的敬事房档案显示，这月皇帝留宿后宫十次，去我那里过夜有六次，这还不算早膳、午膳的次数。
这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的确是一个宠妃了。
“不敢？那哀家问你，皇帝到你那去的时候，你可曾规劝过？宠妾灭妻乃天家大忌，你是要天下人指着皇帝的脊梁骨骂吗？你是要因为你一人，毁了皇帝圣誉吗？”
我祖母是阔主，爹爹是尚书，伯父是将军，我猜测太后并不会把我怎么样，只是想借故敲打我一番。
这时候，我只要安安静静听着就行了。
可是，或许是我之前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了，这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都觉得这么刺耳。
“念在你年纪还小，哀家今日也不罚你，你就在这慈安宫抄上十五遍《女戒》，静静心吧。”
太后没有吩咐人给我送午膳，我空着肚子从早抄到晚，抄得手都发抖了。
太后以前是皇后，先皇却有位宠爱的贵妃。在太后的长子怀王暴毙之后，先皇在当今皇上和王贵妃所出的安王之间好一番考量，最终才择了皇帝继承大统。
我在抄写的时候一直在想，太后可能是想到了以前，所以反应格外强烈了一些。还有就是，太后和皇后的母亲自小便是离中密友，皇后自小便经常被宣入宫陪在太后身侧，这也是为什么皇后的父亲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国公，她却能被立为皇后。
就着昏黄的油灯，我胡乱抹了把眼泪，继续抄书。真的好饿啊，再抄半本，我就能回宫吃饭了！
我又困又饿，小打了个盹，灯花燎到了我的发尾，我又手忙脚乱去撩头发，皇上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没有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脸：“怎么破皮了，疼不疼？”
我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说：“不疼。”
“朕有些饿了，想去你宫里用些夜宵再睡，你不在，朕便来寻你了。对不起，朕在潜渊殿批了一天折子，没人告诉朕，朕来晚了。”
我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他害得我一天都没吃，他还记着去我那吃，去我那睡，这还是人吗！
“你还要吃，你还要睡？你去皇后娘娘那吃吧。”
他将我抱在大腿上，也不跟我说话，反倒替我抄起了剩下的半本《女戒》，飞扬跋扈的字体看得我的心直抽抽。
我不想半途而废，扭捏着从他腿上下来，自己又抄完了半本。
刚要跨出慈安宫，太后的声音乍然响起：“皇帝，往后注意分寸！”
皇上用冷冽的视线回看了太后一眼，忽而笑了：“当年之事，儿臣至今尚且耿耿于怀，如今，您还要如此，您是不是见不得儿臣有一丝丝的欢喜？今日之事，是您还是皇后，还是如多年前一般，又是你二人手笔，朕不想追问，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朕不希望再有这种事。”
皇上肃着脸的时候，是真的很吓人，我站在他的身侧，都能感受到他极力克制的怒意。
出了慈安宫，我还有些惊魂未定，不敢太靠近皇上。
“别害怕我，我自诩从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但是对你，我愿意倾尽所能。”他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跳得很快，在御花园静寂的路上，我拽着他的袖子，逼停了皇上，仰视着他的眼睛小声问：“赵承煦，我想亲你，可以吗？”
下一秒，他已经将我抱了起来：“可以亲，但是不可以直呼我的名讳。”
我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马上就要亲到皇上嘴唇的时候，好死不死，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我假装没听到，还是亲到了皇上。
今天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
待在皇上身边好有安全感。
晚上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再往我的脸上抹冰冰凉凉的药膏，我抓住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皇上，你真好，谢谢你。”
“不委屈吗？也不哭？”
我闭上了眼睛，哼哼唧唧地说：“我可不是什么赖皮小孩子了，我是真的谢谢......”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皇上带我到寺庙祈福，我问皇上：“我可以亲你吗？”
皇上点了点头，我就偷偷亲了皇上。
等我跪在菩萨面前祈福时，巨大的的金菩萨活了一般，咬牙切齿地朝我说：“别不知羞耻了！”
我是被吓醒的，那实在有些让人害怕。
我一醒，丫鬟们就涌上来恭喜我，皇上升了我的位分，我如今是正三品的昭容了。
为入宫前我曾设想过，入了宫一定要低调行事，可现在，我成了阖宫最高调的人。
我想，还是让皇上多赐我一些银钱吧，这样等他厌弃了我，我还能用他给的钱吃好喝好，打赏宫人。
我像皇上委婉地提出这个想法时，皇上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样子摇了摇头：“朕没有私钱，支银子的话都有账目登记的。”
见我有些沮丧，他又送了我几对耳坠子。
他好像是朗意的，我根本就没有耳洞！
我将那几幅耳坠带去给德妃姐姐挑，她很高兴：“我可以要两对吗？”
我说：“当然可以了！你可以都拿走！”
“桐桐，你真是个好孩子！”德妃姐姐搂着我亲了一口，将我带去的四对耳坠悉数收入囊中。
我见她高兴，又凑到她脸前拉着她的手郑重地问：“那等我落魄了，姐姐你能永远管我饭吗？”
“没问题！”她义薄云天地拍了拍我的肩：“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竟然有这种意识。好样的桐桐，继续努力吧！”
吃饭的时候，德妃姐姐给我夹了很多菜：“皇上最怕别人拿他与他已故的哥哥对比，自在王府时便兢兢业业、宵衣旰食。对他来说，最珍贵的是时间，他愿意拿他最珍贵的时间和你一起共度，他是真的喜欢你。在你之前，皇上从来没有这么宠爱过一个人。他过得很辛苦，有你，他一定很高兴。”
我停住了筷子，有些迷茫：“姐姐，我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也没有什么长处，我其实很惶恐，我害怕皇上突如其来的喜欢......”
“自信点桐桐，你好看呀，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没有别的优点吗？”
德妃姐姐哽住了，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先吃饭吧，先吃饭吧。”
午饭后我躺在她的床上午睡，她给我讲故事：“从前有户富贵人家，家主妻妾众多。主母育有两个儿子，大公子和三公子，家主的宠妾育有二公子。家主年纪渐大，需要有人继承家产，嫡长子因着品行端正，是继承家产的不二人选。主母为长子择了两个端庄能干的姑娘，第一个姑娘家室算不上显赫，但因着与主母交好，被聘为正妻。第二个姑娘家室较第一个姑娘强上许多，却只能为妾。婚事还未举办，长子被二公子暗害了，主母不得不让小儿子去争家产，那两个姑娘的成婚对象也从长公子变成了三公子。”
我惊呆了：“啊？这还能这样搞吗？这么随意，那两个姑娘的成婚对象就直接变了个人？”
“都说了是大户人家！多少人都想嫁进去的，换个人算什么，你别打断我了。”德妃姐姐继续说：
“第一个姑娘常在主母面前走动，与大公子和三公子都是熟识。她对大公子无感，真心喜欢的是三公子。她家世还行，是吃着祖宗荫庇的那种人家，家族后继无力。本来为了家族荣光，她也是愿意嫁给将要继承家产的大公子的。后来大公子去世，主母有意将她许给三公子，她更开心了，好像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坏就坏在，三公子当时已经有了结亲对象，是个单纯又娇气的小姑娘。若是放在以前，主母是乐见其成的。上头有能干的哥哥，小儿子娶个娇软的小姑娘也行呀。可如今三公子是要继承家产的人，那样的姑娘是断断不能做正妻的。主母以那烂娘蠢笨天真，不堪为正妻为由不肯再让三公子同那烂娘来往。那烂娘却不肯依，总是去找三公子。某天，主母伙同第一个姑娘将那烂娘叫到府上，不知说了些什么。当天回去后，那烂娘就投缳自尽了。这样，三公子认了命，娶了主母给她安排的两个姑娘。”
“大婚当日，第二个姑娘早早睡了，第一个姑娘房里的红烛燃了一夜。但不知怎么，三公子对着第一个姑娘，一日比一日沉默，眼神中仿佛都透露着厌恶。他再也没去第一个姑娘房中过夜。我猜，那女人定是使了什么手段在大婚当夜留住了三公子，否则三公子不能那样表现。”
我实在听不明白德妃姐姐的故事，第一个姑娘，第二个姑娘都把我搞迷糊了。我揉了揉眼睛问：“那后来呢？”
“后来三公子又遇见了一个姑娘，很单纯很可爱，暂且称呼她为范姑娘吧。三公子远远地看着范姑娘，也没有别的心思。好死不死，这时候三公子的正妻怀孕了，正是新婚当夜怀上的。那正妻不知怎么洞察了三公子的心思，怂恿三公子的母亲将范姑娘认作义女，自此三公子和那范姑娘绝无可能了。”
“后来三公子赢得家产了，那正妻也光宗耀祖了。三公子因着孩子对她很是敬重，她可得意了，真是可笑......”
我的脑子已经不转了，打了个哈欠问：“那第二个姑娘呢？”
德妃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那第二个姑娘一直以为，大公子对她也有一丝丝欢喜。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大公子喜欢的只有第一位姑娘，而那第二位姑娘只是长公子争家产的助力。可笑的是，第一个姑娘根本不喜欢大公子......”
德妃姐姐给我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了，我本来以为她是要和我一起睡的。
她走了之后，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其实我听懂了，听到范姑娘那里我就懂了。
太后就有位姓范的义女。
故事里的主母是太后，三公子便是皇上。
第一个姑娘是皇后，第二个姑娘是德妃姐姐。
那么我是什么？
我是别人的替身吗？
皇上喜欢单纯蠢笨的姑娘，这就是皇上厚待我的原因吗？
皇上突如其来的欢喜就是如此吗？原来是这样吗？
我对自己说，其实当替身也没什么的，我不也因此得了许多好处吗？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很难过，难过地连晚膳都吃不下，难过到失眠了一整夜。
初雪来临之日，皇上又来了我这，烤热了手，才过来握住我的手道：“极少见你穿这样粉嫩的衣裳，好看。”
我给皇上到了一杯茶，没忍住问他：“皇上，你喜欢我吗？”
皇上一个没绷住，嘴里的茶喷到了端着的茶杯里。
他稍稍整理了仪容，放下茶杯：“朕初次见你，你穿了身天青色的衣裳，头上戴了整头的花，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像一首清丽婉约的小词，平和雅丽，不事雕琢。”
我有些颓废地垂下了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这算是答非所问吗？我问他喜不喜欢我，他怎么不回答。
“怎么了？”皇上将我抱在他的大腿上，语气很是温柔：“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皇上身上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我看着皇上的脸，又有些失神了。这人好高，眼睛又亮，鼻子也高，好想得到啊。
他方才进门先烤了烤手才来握我的手，这就是德妃姐姐说的把戏颇多的老男人吗？我好想得到啊。
皇上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我好像喜欢上了皇上。
“皇上，我有点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我抬起头看着他，希望他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嗯。”他抿嘴笑了，然后，温热的唇落在了我的额头上，眼睛上，嘴巴上。
他说：“你就仗着朕喜欢你，在朕面前没个忌讳，什么话都敢脱口而出。”
我呆住了，好像真的是这样，因为他对我一直很温柔，所以我常常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忘了他是众人畏惧又敬仰的存在。
他黑黑亮亮的瞳孔里有个身着粉裙的我。
这身粉色的裙子是我特意穿给他看的，我就是想表现出我很多变，我才不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的替身。
可现在想想，他以往并未要求过我穿什么衣服、怎么做事、或许替身可以如此自由散漫吗？
皇上说我漂亮，他还说他喜欢我，我的心又开始跳了起来。
“赵承煦，谢谢你喜欢我，以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附在他耳边轻轻说完，不好意思地埋进了他的脖颈间。
“你要怎么对我好？”他嘴角噙着笑，将我揪起来与他对视。
“我给你做了衣服，你的生辰，我给你做了一身衣服。”
他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朕的尺寸？什么时候偷偷开始做的？”
这个混蛋，他每次都抱着我一起睡，我能不知道吗？还问我干什么呀！这多难为情啊！
“好了，不逗你了，用膳吧。”
皇上生辰这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据宫中嬷嬷们说，皇上不喜铺张，生辰这日只是同太后和皇后一道用膳，并不举办什么家宴。
晚间王公公抱着红梅和一只素雅的白瓷瓶来了，说是皇上经过梅林，见红梅开得好，送来给我赏玩。
我到小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呼呼噜噜将汤也喝了精光，权当是我替皇上吃了，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吧。
躺在床上想事情时，听到外面一阵响动，竟然是皇上来了。
王公公费力地搀着皇上，被王公公搀着的皇上面上红得不正常，脚步也有些踉跄。
“王安，朕已经到了，你去，去请太医，就说舒昭容身子不适。”
王公公着急忙慌地出去了。
我这才发现，皇上玄色的衣服竟是湿的，因着颜色深重，我并未能一眼看出来。
“皇上，您怎么了？”我想把皇上的衣服脱下来。
“别过来。”皇上喘着粗气厉声喝道，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朕在雪地里跌了一跤，等会太医来就没事了，你好好睡你的觉。”
我听着皇上越发粗重的呼吸，只觉得他一定是冻着了，三下两下扑上去脱了皇上的衣服。
他推拒着我的手也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好不容易脱完了衣服，正要将锦被盖在皇上身上的时候，不料他猛地将我压在身下，手悄悄探进了我的肚兜里，语气软绵绵的，亦十分吃力：“蠢豫儿，朕中了药，你要是再这般，别怪朕不客气。”
我突然清醒了，他他他他他，他中了药！！
我像个受惊的鹌鹑，急忙往床里挪，慌乱之下还踢了皇上一脚。
皇上躺在床外边，瞄我一眼喘息着笑，一只手还死死地抠着床上的褥子。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找太医也不睡我。
他对我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宠溺，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我。
我背过身去将自己剥了个精光，迅速钻进了皇上的被窝里，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愿意，可是我怕疼。我想——”
未说完的话悉数被吃进嘴里，皇上顺着我的嘴唇一路往下亲......
总之就是，我俩睡了，动词的那个睡。
第二天清晨，丫鬟们给我端来一碗褐色的药，皇上将我扶起来喂，好像在说什么，我还小，生孩子什么什么的。
我靠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说：“不生，不生，嫂嫂生孩子的时候，一盆一盆血水端出来，我都要吓死了。看着都疼死了......”
话还没说完，头便被放到一个柔软的枕头上，锦被盖了上来，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好，睡吧。”
日上三竿，我终于醒了。
人在床上，差点以为我瘫痪了，揉了揉腰，我又躺下了，实在有些困。
皇上当夜没有一出凤仪垃就找太医，而是以我身子不舒服为由找太医，明显是浪念着皇后和大皇子的面子，我不能拆皇上的台，老老实实装了几天病。
谁知这又成了别人编排我的理由。
宫中渐渐传出些流言，说我是天生狐狸精转世，勾得皇上五迷三道。我这种人，自有天收，生病全是报应。
还有人身攻击的，说我长得单纯，私下不知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勾引皇上。大家纷纷为皇后娘娘打抱不平，说我乱了尊卑，老天也不会放过我。
也有的说我，就算再得宠，不过只是妾室。
我宫里的宫女眉飞色舞地同另一个宫女学舌时，站在廊下的我，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了：“春杏，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娘娘，奴婢，奴婢......”
“你入宫多久了？”
春杏满脸紧张地跪下了：“奴婢，奴婢入宫有三年了。”
三年了，看来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宫女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她都没学会吗？还是她觉得我脾气太好了，骂我骂得那么流利，这都不带停顿一下的！
我柔柔地对她笑了笑：“我这里宫人太多，你收拾收拾去内务府吧，让内务府的李公公给你重新找个差事。”
她还想挣扎求饶，被宫里的内侍直接押走了。
她好像有那个大病，据皇上的生辰才过去五天，她什么都知道了，阖宫上下的流言她知道得真够全乎的。
从小到大，除了太后，还没人敢这么骂过我。
我渐渐明白了，身为宠妃，会受到很多嫉妒、很多指责、我得自己刚强起来，否则真的对不起我的宠妃名号。
我做宠妃，不是为了让别人肆无忌惮地骂我。从今往后，这种话只会多，不会少，我得自己为自己抵挡风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刚处置了春杏，又有传言说我恃宠生娇，随意发落无错宫女。
气得我去德妃姐姐那里蹭了两碗饭，刚要吃第三碗，皇上来了，身后的内侍提着一个篮子，篮子掀开，里面躺着一只睡着的小奶猫。
“平远伯进献了一只名贵的幼猫，朕记得先前德妃在王府时也曾养过一只，想着德妃或许会喜欢，便拿来了。”
德妃姐姐又惊又喜：“臣妾谢皇上恩典。”
我也想再看看小猫，皇上却将我拉走了。
回了启祥宫，桌上摆了一桌子我喜欢的菜。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皇上说：“今日，是我长兄的生辰。”
我说你等一下，然后跑到小厨房，做了两碗长寿面，还卧了两个蛋。
端出来的时候，皇上看了看道：“你还会做这个？”
我看他情绪低落，有意活跃气氛自夸道：“那是当然了，这道长寿面我可是跟聚香斋的老师傅学的。每次家里人生辰，我都要做上一碗，一年能做好些次呢，当然也因此得了许多好处，收了家人许多礼物。”
“那倒是赶巧了，朕也有礼物给你”，皇上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小木盒。
我打开一看，竟然又是耳坠。
还没来得及开口控诉，皇上便先说：“这是朕精心挑选的，不能再送给别人了。”
“为什么做了两碗长寿面？”他接着问。
生辰就是应该吃长寿面，我说：“一碗是给皇上的哥哥的，一碗是给皇上的。皇上生辰那日，我给你做了一碗，然后替你吃了。我还是想让你尝尝，我给你做的长寿面。”
我将碗往皇上面前推了推：“这是给皇上哥哥的，皇上先替哥哥吃这碗。”
他笑了，笑着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道：“豫儿，谢谢你。”
皇上鲜少有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继续说：“那时候皇兄已经是所有人认定的储君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我自知没有皇兄的才学，毕生所愿不过是做一个辅佐皇兄的将军。等天下太平之后，娶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她云游四方，看尽天下繁华。”
“那年他的生辰上，皇兄说，他真的好累。他还说，他会永远护着我和母后。他对我有两个期望，一是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二是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可后来，他的期望我一个也没能做到。”
我给我和皇上各倒了一杯酒：“没关系皇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想当年，我还以为，我会嫁到我家隔壁。那时候谁能想到，我会入宫成了皇上的妃子。
世间阴差阳错本就是寻常啊。
皇上喝了一口酒，看着我说：“后宫有你，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能得皇上喜欢，是我的福气。”
我们俩喝了很长时间的酒，皇上跟我说了他小时候的事，说他经常被父皇罚抄书，说他一直也别淘气。
我看着面前稳重的皇上，忽然有些心疼。于是我自觉地坐到了皇上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许诺道：“只要你不变心，我就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然后，皇上很热情地将我抱上了床，很热情地亲了亲我。
我们没睡觉，做了一会儿别的事情。他真是个禽兽啊！！